凌西泽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离得太远,又堵车,闯了几个红灯,耽搁了点时间。
一到郎林说的二楼,凌西泽就见到陈嫂和郎林。
幽暗的走廊,他们俩站在一间急救室门口,门开着,里面还有护士和医生,最后走出来的护士,还怜悯地看了郎林几眼。
郎林的脸绷得很紧,紧到没有半点情绪一般,陈嫂站在一旁,唉声叹气的,眼睛里还泛着泪光。
凌西泽没走一步,心就沉下一分。
到最后,来到郎林和陈嫂身边。
凌西泽刻意回避着,没有去看急救室里的情况,锁着眉头朝两人问:“她怎么了?!”
郎林抬了抬眼。
看着他阴沉的脸,指了指隔壁的急救室,声音沙哑地开口,“还在里面。”
凌西泽的心,稍稍放松。
他看了眼郎林,又盯着陈嫂,显然疑惑这间急救室里是什么情况。
纵然隐隐能猜到什么,可是——
有这么巧的事吗?
但是,陈嫂无奈地声音,证实了凌西泽的想法。
她说:“郎溪苑,死了。”
“自杀?”凌西泽问。
陈嫂沉沉地点头。
凌西泽便没再问别的。
“我先去看看她,”郎林总算动了动,他看着凌西泽,近乎麻木地道,“有结果了,通知我一声。”
凌西泽点了下头。
郎林步伐沉重地进了急救室。
第一眼,就见到躺在床上的身影。
全身都被白布笼罩着,只有大概的轮廓,入眼是一片白,可在白布下面,则是他的……亲生母亲。
郎林说不太准,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恨她吗?
恨的。
一直以来,郎溪苑都在左右他的生活,不能有丝毫的违抗,不能做出半点违背她意愿的事,不然就大哭大闹地折腾人。
用自杀来要挟他的次数,数不胜数。
多到他每次见她被救回来,都已经习惯了——就算她自杀,也一样能活过来。
许是次数太多了,他已经习惯了,如今见到她永远地沉睡下去时,竟是没太多的情绪,就觉得,怎么就成真了呢?
那么多次都过来了,怎么,偏偏就是这一次呢?
他……就这一个亲人了。
相依为命的亲人。
眼下,走了。
永永远远地走了。
还是,有点儿难受的吧?
*
翌日,下午。
楚凉夏从冗长的睡梦中醒来。
没有睁开眼,可脑海里却闪现着大片大片的红,鲜血的颜色,好像要将她淹没似的。
她分不清,是做梦还是想象。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下了多久了,听到耳里有点儿烦。
恍惚间,只觉得一颗心跟沉在洪水里似的,使劲往下沉,沉啊沉,连底都见不到。
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
天色依旧是暗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暗得很。
她眼珠子动了动,视线随着在病房里转了一圈。
单人的病房,没有其他床位,被子是白的,枕头是白的,墙也是白的。
太不吉利了,跟她要死了似的。
她越看越不高兴。
后来,她视线落在了窗边。
雨下的好大,啪啦啪啦地打在窗户上,伴随着狂风,敲得砰砰作响,透明的窗户,在雨水的汇集下,水流如注,一股股的往下落。
凌西泽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专心的削着苹果,慢慢地削,有点儿漫不经心的味道。
他似乎感觉到楚凉夏醒了,抬了抬眼,正好跟楚凉夏的视线撞上。
随后,避开,低头继续削。
“没了?”
还是楚凉夏开的口。
久未说话,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
凌西泽放下手中的苹果和刀。
他看着楚凉夏,声音有点凉,“没了。”
楚凉夏顿了顿。
良久,轻轻出声,“哦。”
哦。
她还活着,孩子没了。
不对。
那么小的一点点,还算不上孩子吧?
明明安慰自己没关系,可……还是挺难受的。
特难受。
她都没跟封子珩说一声呢。
又过了好一阵。
楚凉夏问:“医生呢?”
看了看她,凌西泽站起身。
很快,就叫来了医生。
楚凉夏自己的情况,还是由楚凉夏自己亲耳听到为好。
事实上,楚凉夏还算安静的,不吵不闹,不哭不叫。
她听医生说,她的输卵管管腔狭窄,导致受精卵无法通过而着床在输卵管内,这次摔下楼造成着床处破裂出血,于是切除了那边的输卵管。
简而言之,这孩子,本来就不能要。
楚凉夏前期听得仔仔细细的,后来看着医生那张和善的圆脸,越看越觉得讨厌,干脆就不听了。
转了个身,不搭理他。
医生也说完了,见她这样,为难地看了看凌西泽。
凌西泽示意他出去。
医生遂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临走前,还极其贴心地关上了门。
凌西泽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楚凉夏,问她,“要跟封子珩说吗?”
“我不想说话。”
闷闷地说着,楚凉夏把被子一掀,直接盖在自己头上。
然而,闭一眼,满目鲜红,还有……那个冰冷的婴儿。
她倏地又把被子掀开了。
她睁着眼,脾气没了,火气也没了,神情恍惚,有点儿茫然。
凌西泽就在一旁站着,见她一动不动的,被子掀开到腰部,便俯下身,帮她把被子给盖好。
刚盖好,楚凉夏就转动了下头,睁大眼看他,颇为吞吐地问:“楚家那个孩子,真的死了吗?”
“嗯。”凌西泽轻轻点头。
“什么原因?”她问。
凌西泽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淡淡道:“不是你的原因。”
“什么原因?”楚凉夏不死心,眼睛紧紧盯着他。
“意外,窒息。”凌西泽简单地回答,不是很想跟她讨论这个话题。
柳如慧自己照看失误,不小心把被子盖住了孩子的头,孩子没力气挣开,时间久了,导致的窒息死亡。
“柳如慧呢?”楚凉夏继续问。
凌西泽烦躁地盯了她一眼。
昨晚失血过多,她差点就死了,眼下有气无力地,跟个半死人似的,又刚醒过来,她哪来这么多废话?!
“喝粥!”
没好气地回了两个字,凌西泽转身,去把中午陈嫂带过来的粥拿过来。
一个小时前拿来的,当时还是滚烫的,因为用保温桶装着,眼下也没凉,倒是还有点烫。
凌西泽拿着保温桶,拎着一张凳子过来,就在楚凉夏床边坐下。
楚凉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黑发散开,洒在枕头上,面无血色,苍白如纸,没有点生气,黑眼珠子动也不动,好像染了层雾,没以往那般亮了。
一瞬间,她脆弱的像个瓷娃娃。
凌西泽的心,登时就软了。
然而,在跟楚凉夏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却还是没有就此服软。
“吃点粥,再睡一觉,等你有精神了再跟你说。”凌西泽低声说着,尽量放柔了语气。
楚凉夏一撇嘴,有点儿想哭,声音哑哑的,“可我有好多想知道的。”
“到时候一件件跟你说。”
楚凉夏犹豫了下,然后问:“子珩呢?”
算算时间,今天该回来了吧。
凌西泽道:“还没消息,回来了我让他直接赶过来。”
“说好今天回来的……”
声音越来越弱了,眼睛一眨,有泪珠滑落下来。
眉头一动,凌西泽替封子珩找理由,“下那么大的雨,估计路上耽搁了。”
楚凉夏想了想,越想越发愁,心情越发难受,于是她干脆不去想了。
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连动一下,都觉得浑身无力,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
没有力气再说话,楚凉夏就安静了。
凌西泽难得伺候人,小心地给楚凉夏喂着粥,可喂十次有三次洒的,楚凉夏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子,对凌西泽表示嫌弃之意。
凌西泽权当没看到。
如果不是楚凉夏身上出了这么档子事,心情不好,他肯定一巴掌拍她脑门上了。
能喂她就算好的了,还嫌弃个什么劲?
好不容易喂了一半的粥,楚凉夏说饱了,于是凌西泽就如释重负地把粥放下了。
楚凉夏实在提不起精神,闭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临睡前,她交代凌西泽,“先别跟封家说。”
……
见她真的睡着了后,凌西泽才出了门。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打封子珩的电话,依旧没有信号,没人接听。
手一滑,翻到封子琛的电话。
迟疑片刻,想到楚凉夏那句“先别跟封家说”,手指便移开了。
暂时,就这样吧。
一切,等封子珩回来再说。
本想出去走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见到郎林过来了。
“凌哥。”
见到他,郎林跟他打了声招呼。
不是多热络,但也算有礼貌。
凌西泽看了他两眼。
很明显的黑眼圈,从昨晚到现在,估计没怎么休息,但还算冷静,神情沉稳,郎溪苑的死亡对他来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打击——最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跟第一次见面比,郎林成熟了不少。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也大概做了点了解。
郎溪苑是自杀的,郎林在将郎溪苑送过来之后,意外遇到了楚凉夏。
楚凉夏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至于郎溪苑的死,凌西泽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对楚凉夏来说,这是一种解脱。
楚凉夏这人,素来重情重义,尤其是血脉亲情,纵然她心里再清楚,亲人真的遇到了什么事,她帮不帮是一回事,但心总归是会软的。
然后,爱去操心。
这也是他选择没有跟楚凉夏说这件事的主要原因。
“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凌西泽问。
郎林顿了顿,道:“安排好了。”
郎溪苑早就写好了遗书,她的律师找到他,也把遗书交给他看,所有的遗产都是给他的,同时还告诉他,郎溪苑早先就让律师联系了葬礼公司,所有的程序都是由那家公司来负责的。
其实,对于他,郎溪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遗产给他,房产全卖了,换成现金,没给他留下什么债务,出国留学的事也安排好了……
就连她死后的葬礼,都由她亲手给安排好了。
郎林第一次这么强烈的觉得,郎溪苑是真想死的。
以前……他不信,他总觉得,郎溪苑的“自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威胁。
可现在想想,才忽然觉得,郎溪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杀,还能活下来,大抵,是因为他在吧。
眼下她把他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所以,她就了无牵挂地走了。
回过神来,郎林努力将情绪克制住,朝凌西泽问道:“我姐呢,她醒了吗,情绪怎么样?”
“刚醒,又睡了,”凌西泽淡淡道,“虽然是宫外孕,不过,还得花点时间来接受。”
虽说这孩子,迟早要没的。
楚凉夏也尽量表现的淡定,找更合适的理由来让自己接受。
可是,迟早要没的,并不是……突然没的。
她等着跟封子珩一起来医院,一起检查,一起等待结果,等着真的知道结果的那一天,就算她很受打击、很伤心,还有封子珩在她身边。
那时候,她不会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后果。
眼下,她是因为意外失去的,还做了手术,更何况,封子珩也不在。
难受是肯定的。
听陈嫂说,楚凉夏摔下楼的时候,还接住了柳如慧丢过来的婴儿——冰凉的婴儿,也正因此,她才被推下去的。
这件事,让她多少会受点刺激。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楚凉夏会好起来的。
只要给她时间,她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好几次跟他说过,不想变成郎溪苑那样的人,所以,在避免走郎溪苑那条路的时候,她会让自己强大起来。
郎林看着凌西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响,他才问:“封子珩呢?”
“不在,”凌西泽一顿,又补充,“联系不到。”
“封家呢?”郎林拧了拧眉。
楚家的人没来,他也没对楚家抱有希望,可封家呢,怎么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来?
凌西泽沉声道:“她说,暂时别让他们知道。”
“哦。”
郎林轻轻地应声,微微低下头,觉得有点烦躁。
她都这样了,还管别人担心不担心吗?
“你照顾一下她,有问题吗?”凌西泽问他。
“没有。”郎林摇了摇头。
凌西泽便转过身。
然而,没走两步,就听到郎林的声音,“等一下。”
挑了下眉,凌西泽又停下来。
一转身,就见郎林跟了过来。
“楚家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问这话的时候,他有点迟疑。
楚家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是,心里多少有点惦记。
昨晚听陈嫂说了下经过,知道柳如慧生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当时楚家一片混乱,陈嫂自己也说不清楚,而今天早上,陈嫂回去了一趟,应该知道些情况。
凌西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然后停在一旁的长椅上。
他指了指长椅,“先坐吧。”
事情有点乱,说的时间有点长。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而凌西泽也不隐瞒,将事情一件件地给他说了个清楚。
陈嫂是去辞职的,工资没有,收拾东西就走了。
在此期间,也跟几个佣人打听了下情况。
柳如慧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昨天在家里闹了一个晚上,时哭时笑的,也没个停的,谁都没有睡个好觉。
楚思秋上学回来,晚饭没吃,哭闹着要吃的,结果被柳如慧一巴掌扇在地上,受了点伤。
楚云啸抱着他死去的小儿子,一直到深夜,才开始着手处理小儿子的后事。
今天早上,柳如慧被楚云啸送回了柳家,估计是不会再接回来了。
郎林听完,沉默了会儿。
半响,他道:“听我妈说,楚家的公司,现在靠封家支撑着。”
“嗯。”
差不多。
现在由魏家支撑着楚家,但归根结底,还是由封家发了话的。
“能不能,”郎林抬眼,眸子冷冷清清的,语调毫无起伏,“让楚家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