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宇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以上,便是施唯一在听到蒋志辉的话后,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想法。
她很震惊,很惊讶,以至于脑子里都在嗡嗡的轰鸣。
施唯一一直都处于错愕状态中,连孩子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
“哇!”一声小孩的啼哭声撕破喉咙一般,震破了始家的屋顶。“妈妈!”始不渝脑袋撞在了木质茶几上,有些疼,但没有起包。他趴在实木地板上,委屈地看着出神的妈妈,嘴巴憋了又憋。
孩子的小手扯住自己的裤腿,施唯一这才回过神来。她揉了揉有些痛的眼睛,才慌忙地将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磕哪里了?”施唯一愧疚地看着始不渝,始不渝哭得小脸满是泪水,他小指头指了指额头,哽咽着说:“额头…”
施唯一赶紧用掌心给始不渝揉额头,又听见蒋志辉说:“下周二下午两点半便会抵达Z市机场,你们准备好,都去接一下他吧。”
安诗琪夫妻俩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消息。
“他还好吗?”
“还好,就是…”蒋志辉指了指左脸位置,目光有些犹豫,“他的脸,毁容了。”
施唯一怔怔然抬头,每一口呼吸都染上痛。
一下子,哥哥还活着,儿子也还活着,可谓是双喜临门,夫妻俩高兴地喜极而泣。安诗琪趴在始守怀里,抽抽搭搭的一个劲哭。始天一怔怔地看着窗户外的春意,沧桑老眼里,滚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却没有落下。
施唯一抱着始不渝,忽然想到了两年前那段时光。
那时,她以为天都要塌了。
她怀着四个月大的始不渝,亲自出席始宇的葬礼,那些痛苦的岁月还历历在目,好不容易她的心没有那般痛了,那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却又活了过来!那这两年,她的苦苦煎熬与难受,又是为谁?
施唯一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愤怒。始宇说去卧底就去卧底,一通电话也不给她打,他的心,还真是狠绝啊!
所有情绪堆加在一起,施唯一只觉得痛心。
她放下始不渝,跑去洗手间,狠狠地痛哭一次。
*
当天下午四点钟,始末的飞机抵达机场。
始家全家人都聚在机场,包括始老爷子。
始末穿着一身绿色军装,那张脸也生出了褶子,看着却精神抖擞。他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身板笔直,从通道口走出来,步伐铿锵,始末一路走出来,引得许多乘客侧目打量。
见到始末军装肩膀上的肩章标志,所有人都是一愣,竟然是个将军!
见到始末走出来,始天一紧握着手杖的双手,猛地捏紧。
二十多年了!
这一分别,整整25年了!
始天一怔怔地看着始末昂首挺胸走出来,涩涩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豆大的眼珠子顺着老人苍老的脸颊往下滚落,像是苍老松树上,落下松脂。始守察觉到父亲的激动,害怕父亲会撑不住,才搀扶住父亲的手臂,将摇摇欲坠的老人拽住。
察觉到有几道激动的视线在看着自己,始末脚步微顿。
他抬起头,望向接机口方向。那里,一个饱含风霜的老人撑着手杖站在最中央,他老了,满脸褶子,双眼涣散无神,以往那双抬起来就能将人一脚放倒的双腿,也颤颤巍巍的,若非撑着手杖,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那个老人望着自己,干涸的双唇一直在翕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
二十五年不见,当然有许多话想要说。
始末心里一酸,他离开这个老人,太久了…
当年离别时,始天一才六十五岁,那时的他,还是个倔强而威严的男人。转眼间,父亲是真的老了,那总是笔直威严的站姿,也变得歪歪倒倒。深喉缓慢地滚动了几番,始末捏紧手中的袋子,再次抬动双腿,却如同被灌了水泥一般沉重。
始末好不容易才走到始天一面前,那一双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量。
啪——
袋子掉在地上,始末双膝猛然跪地,他仰头看着老人,两片唇嚅动了许久,才艰难的吐出一个晦涩的称呼:“爸…”这一声爸,带着很明显的颤音。
始天一泪珠子簌簌的往下落。
他死死捏住手杖,想说话,想喊一声儿,却说不出话来。
他激动地浑身都在抖,抖得不可思议。
始末眼眶一红,又喊道:“爸!爸,我是老大,我是老大啊…爸!”六十岁的老人,狼狈得像条狗,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悲戚的哭诉,像是个孩子。“爸,老大不孝,一走二十五年…”
始末仰着头,任由泪水流淌。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勾住始天一的手,就像儿时一般,深爱着自己的父亲,却又害怕父亲的威严,即使想亲近他,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怯生生地靠近彼此。
指尖触摸到孩子的手,始天一嘴皮子很厉害地颤抖着。
垂眸看着哭泣不止的大儿子,始天一猛地松开手杖,弯腰一把搂住自己儿子的肩膀跟脑袋,“我儿啊…”一声我儿唤出口,始天一彻底崩溃,他肩膀狠狠地颤抖,悲伤得不能自已。“我儿啊!”始天一缓缓地跪下来,他捧着始末的脸,通过婆娑迷茫的视线打量始末的脸。
始末已不再年轻,当年离开,他才三十五岁,正是壮年,风华正茂,器宇轩昂。再见时,始末早已没有年轻时的精气神,他的脸不再光滑细致,变得松弛,生了皱褶。
岁月不饶人,始天一看着儿子从萝卜头大长成飞扬的少年,然后看着他参军入伍,征战四方。现在,他快要归于尘土,儿子也已年老。始天一骄傲一生,却从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么满足过。
孙子还活着,本已死去的大儿子再度归来,儿孙膝下承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始天一指尖在始末脸上一寸寸地抚摸,双眼更加朦胧。“老大,你老了!”
闻言,始末再次泣不成声。“爸…”
父子俩抱作一团,两人都不再年轻,却都哭得那般压抑悲情。
无论你走过多远的路,去过多远的地方,见识过多少华丽的场景,有过多么威武耀眼的过去,你终会回到你至亲的身边,狼狈的像个孩子一样跪地哭诉。
始守也跪下来,将父亲跟大哥抱在怀中。
三爷俩都很激动,全然不顾一家人早已成了整个机场的焦点。
施唯一望着这一幕,鼻头也酸酸的。
。
今天始家大儿子归来,阿姨跟安诗琪,以及施唯一三个人都在厨房忙碌。三爷俩坐在客厅里,始末拿出自己的功勋章,递到始天一面前。“本来只是中校,这次回来,上级特别授予了我少将军衔。这个是我的一等功勋章。”
始天一垂头看着那枚金色的镶嵌着红色五角星的一等功勋章,眼里多了抹激动。他接过军章细细地抚摸,连连感叹三声:“好!”
始末不好意思笑笑,他又拍拍自己军装手臂,“看,少将军装穿在身上,就是不一样!”
始守跟始天一都将目光转移到始末的肩章标志,那里,金色的松叶上,有着一颗金星。始天一的的肩章标志是松叶加三颗金星,是上将级别。一个家庭,出了两名将军,这是一件十分光宗耀祖的事。
始天一将手搭在始末肩膀上,很用力地拍了好几下。
始守也一直乐呵呵的,从小他身体就要比始末差一些,始末是当兵的材料,可他不是。他只是羡慕的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去。始末察觉到弟弟的喜爱,他拿起那枚功勋章,递到始末怀里,“给你,小弟。”
始末很随意地将那功勋章扔给始守,始守小心翼翼接住,有些受宠若惊。“真给我?”
“嗯。你不是喜欢?”始末笑着看始守,很随意的样子。
始末赶紧将东西收起来,每一次哥哥收到奖励,东西都会落入始守的手中,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功勋章,哥哥也会扔给他玩。始天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这兄弟俩的勾当。
吃饭的时候,始末一个劲地盯着施唯一跟始不渝瞅。
始不渝一点也不怕生,他望着始末,问道:“大爷爷,奶奶说,我爸爸也要…要回来了,是不是?”始不渝才一岁半,说话还不是很利索,总是断断续续的。
听到这话,施唯一跟着竖起耳朵。
始末点点头,笑着说:“你爸爸很棒,在M国为了对付坏人,还差点娶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幸好在婚礼上,我们的士兵来的及时…”桌子下,安诗琪狠狠地踢了始末一脚。
始末一愣,有些恍惚。糟糕,好像说错话了…
施唯一一口咬住筷子。
差点娶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还有婚礼?
这是什么意思?
始不渝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他只是乖巧的点点头,然后拉着施唯一的手,小声地说:“那以后,妈妈就要,跟爸爸一起睡?”
桌旁几个大人同时沉默,这话题…
施唯一摸了把始不渝的脸蛋,笑着说:“不,妈妈跟爸爸没有结婚,不能一起睡。”都差点娶了其他女人,还想跟她一起睡?施唯一夹了一块红烧肉,咬的很用力。
始末觉得施唯一咬的不是红烧肉,而是始宇。
始天一朝始末瞪了一眼,这儿子哪儿都好,就是情商低,说话不经大脑,也不知道他这么蠢,是怎么做的卧底。
接收到父亲的小眼神,始末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
*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周的星期二。
听说始宇还活着,幽居特意推掉工作,亲自载着施唯一母子俩赶去机场。他们到达机场的时候,始家人已经先一步抵达。施唯一坐在椅子上,心里有些期待,有些激动,还有些闷闷不乐。
幽居诧异看着身旁垂着脑袋的女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他要回来了,你不是应该高兴?”
高兴?
施唯一抬起头与幽居对视,幽居这才发现女人那对碧色瞳孔里,噙着浓浓的怒气。幽居一头雾水,就听见施唯一说:“他在M国卧底两年,差点跟其他女人结婚。幽哥哥,是你,你笑得出来?”
“…”若是幽居,他哪会笑得出来,他不扇始宇一耳光,都算他善良。
吞了口唾沫,幽居开始暗自为始宇祈祷。
自己作死,天老爷也救不了他。
飞机延迟了十几分钟,两点四十几分钟才抵达。
即使心里很生气,但听到飞机抵达机场的消息,施唯一还是第一时间站起身,扭头看向通道口。她张望了许久,这才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从通道口里走出来。
那道挺拔高大的人影,伴随着其他乘客一起走出来。
人头攒动,可施唯一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始宇。
始宇没有瘦,可容颜却被毁了。
始宇的脸,该是很漂亮,很精致的。可如今,他的左脸颊上,却多了一道粉嫩的,长达十几公分的疤痕。那疤痕很突兀,像一只丑陋的蜈蚣。施唯一怔怔地看着那块疤,心口忽然一抽一抽的疼。
她最漂亮好看的始宇啊…
施唯一捂住心口,泪眼朦胧。
始宇也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当他看到跟幽居站在一起,沉默着看着自己的施唯一时,双腿突然有些移不动了。那个人,站在男男女女中,那张脸,永远那么妩媚好看,那对碧瞳里,倒映着他充满了思念的脸。
那个人,是他今生唯爱,始终如一的挚爱。
嗓子突然一阵揪心的酸,那股酸涩,一直蔓延到胸口,直冲上脑袋,鼻子眼睛也跟着难受起来。始宇狠狠地吸了口气,他倏然迈开步子,朝施唯一大步走去。
始宇张开双臂,一把将怔愣中的女人抱在怀里。男人用力很大,施唯一几乎是一头撞进他怀里的。
鼻子撞在男人的肩膀上,施唯一本来将感情藏得很好的,可这一撞,她鼻头一酸,突然就想哭。施唯一眼泪还没落下来,她的肩膀上,忽然湿了一两点。
春装很薄,很快,那一两点湿润化作一片,很大的一片。
施唯一愣了愣,她犹豫着抬起双臂,环住始宇的腰身。
“你回来了…”开口,施唯一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泪。
阔别两年,原以为是生死两隔,再度相拥住彼此,两人用力之大,宛如搂住了热情而长久的生命。搂得有多紧,就有多在乎,就有多疼惜,就有多思念。
始宇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小唯一。”他将她抱住,紧的施唯一呼吸困难。“我回来了,小唯一…”始宇脑袋埋在施唯一脖颈间,很快,施唯一的脖子上也是一片湿意。
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爱一个人,爱到哭泣,爱到用尽全力。
安诗琪他们几个长辈站在一旁,凝望着这一幕,都红着眼睛勾唇微笑。
幽居坐在椅子上,他怀里抱着好奇张望的始不渝。
“舅舅,那是我爸爸?”
始不渝拽着幽居的衬衫领子,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幽居仰头看着那对深情相拥的眷侣,忽然想到多年前那个雨夜里,跪在施家门前,赎罪痛哭的青年。那一年,青年的泪与雨水融为一体,忏悔与懊恼折磨着那个青年,让他痛苦。
2068年,到2076年,八年的时间,青年彻底成长为男人,他浴火重生,满载荣誉而归。
那些年以泪洗刷的岁月,都只是为这一刻铺的路。
“舅舅,他是我爸爸吗?”见幽居没有说话,始不渝又问了声。
幽居眉眼弯弯,他伸手拍拍始不渝的脑袋,温柔的像是三月春晖。“嗯,他是你爸爸。”也是我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