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梦境,幸未成真
赵明芾扶着柔伽进了房里,地龙与暖炉早就热好了,房内比这那空旷的莺聆堂,不知要暖和上多少倍。
小灶上炖着的燕窝红枣,也早就炖的软烂,赵明芾悉心盛出来,端给了柔伽。
柔伽心下一酸,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又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没吃几口,便吧嗒吧嗒的落下泪来。
赵明芾最见不得她红眼睛,登时慌了神,忙用手帕去擦柔伽的脸:“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哭起来了,觉得这不合胃口?我给你换去。”
柔伽伸手按住了赵明芾的手,这才道:“不是,我是今日见了那繁华场面,觉得心下凄凉而已。”
赵明芾温柔地笑了笑,擦了擦柔伽脸蛋上的泪痕:“傻不傻,傻透了你,有我在,凄凉什么,等到了时候,我就带你回家,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柔伽却是依偎在赵明芾的怀里哭了起来:“我怕得很,不知道为什么怕,就是怕,心里空落落的。我的前半生,过得潦倒不如人,父母早亡,身落那腌臜地方,时运不济,世间千般好处,种种情态我都无缘得见,突然地,有人要我把我所能见的好处,尽数握在手里。我是不敢的,烫手得紧。”
柔伽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不知像我这般懦弱无用的人,如何得了明芾他这么好,这么贴心的人,我怕这是一场梦,虚无缥缈的,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疑心病重的人,思虑向来也多,以前她未进宫的时候,彼时还与赵明芾有联系,一旦缺了他的消息,就要胡思乱想,疑心是自己做了错事,惹了他不高兴,疑心是他心里有了别人,吴侬软语,不比这个青楼的残花败柳强,疑心他在何处出了事,这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后来没了消息,柔伽痛心疾首,稍稍缓和了之后,便彻底想要断绝这段往事。
再后来,兜兜转转,还是相逢了。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赵明芾搂紧了柔伽:“傻姑娘,说什么呢?只要有我在一天,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柔伽乖顺的点了点头,烛火恍惚间,还是当年那个清纯善良的姑娘。
因着柔伽身怀六甲,赵明芾便让柔伽早早的睡下了,自己则是在一旁收拾东西。
什么东西?他们要出逃的东西。
各大钱庄的银票,伪造好的身份官文,还有各色的极品药材,全都是赵明芾这些日子攒下来,借着自己的身份和宫中结交的人脉得来的,其中有一样最重要的,也是孟梓萱给他的药——名唤生魂散,其实就是假死药。
说起来,这药还与风苓乐有那么一点关系,风苓乐最初在燕王府之时,试着复制先人留下的麻沸散药方,却是失败了,做出来的药,试药的兔子吃了,就跟死了一般,心跳停止,脉搏几不可闻,只是待到两三个时辰之后,便会恢复原状,当时风苓乐因着药失效了而气愤,年翁却是改良了一下这药方,改成了如今的生魂散,后来年翁离开,这生魂散也就失传了,只有一部分的药粉还流传于世,机缘巧合,竟让孟梓萱得来了一些。
把这些东西收拾好,藏到了一处私密地方,又怕柔伽夜里起身,摸黑摔着了,赵明芾给灯添了油,仔细查看之后这才睡下。
只是躺下之后,万籁俱寂,便能听到远处的莺聆堂有婉婉而唱的腔调。
渐渐地,他沉睡了过去,只是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被人抬了起来,继而一抛,迅速的失重感让赵明芾骤然清醒,他此刻感觉像是被全身绑缚了起来,嘴里塞着布条,动弹不得,言语不得,泡在水中。
他看到柔伽挺着大肚子,穿着打扮却是个农妇,站在岸边,满是泪痕:“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你就这么走了,你让我们一家怎么过啊,明芾,你别死,你回来啊。”
他一把年纪的老母亲亦是在旁边,不住地抹着眼泪,几欲昏迷。
这是怎么了?
赵明芾漂浮了起来,他看见了柔伽被人强塞上轿子,老母被人推倒在一边,原是他无力保住自己的家人,反而先一步死在了这冰冷的池水里。
泡在冰冷的池水里,赵明芾嘲笑自己,死都死的这么窝囊。
人生苦短,无梦难活,他原是满心欢喜的想娶她过门的,能娶到自己心爱之人,人生一大幸事。
赵明芾似乎看到了柔伽一身红装的模样,红艳艳的盖头掩着她的风华,嫁衣造就她最美的颜色。
只是如今阴阳两隔,自己的老母也没有人赡养,赵明芾心下剧痛,却也无力改变,满心欢喜,不过是空欢喜。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走在命运框定的这条路上,虽然赵明芾并不愿意,但是他别无选择。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看不清前路,看不到归途,不如就倒在这池水里,还自己一个自由。
烛花爆出了一声脆响,赵明芾猛然翻了个身,醒了过来。
他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这才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后怕与侥幸。
这是个梦。
夜深的寂静一下子涌了过来,赵明芾看着远处窗边露出的一片天,突然有些思念自己的老母亲,不知她如今一人在家中,是否安好,是否因着儿子的久久不归而哭肿了双眼。
几番在床榻之上辗转,赵明芾是终究难眠。索性披着衣起了身,捻亮一旁的书案上的微弱烛火,轻轻地抖开一沓生宣纸,以镇纸碾展铺陈,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母亲默一卷经书,祈求她平安。
取了清水慢慢滴入砚台,挽起袖子,轻轻研磨着手中的徽墨,赵明芾的指下用力来回推按,淡墨渐渐的由深转浓都没有发现,只顾着分神思索如何落笔。
只是等到琢磨好时,才发现这砚台中的墨水已成了焦炭一般的漆黑,赵明芾便斜睨一眼宣纸,这才信手添匙清水,以细杆狼毫晕散浓稠色,两指捏着笔杆顿于纸上,又经几番推敲,方挥毫落纸。
心中有情思,这落笔便是行云流水。
工整行书难掩俊秀,字里行间是颇具古韵,却又不失板正端雅。稍顷,两页经文这才分别跃然纸上。
直至最后一笔落下,赵明芾轻微顿勾作结,灯油烧到了尽头,眼前的光骤然暗了一暗。
波澜不惊的搁笔,赵明芾轻轻铺好经文,起身重点灯一盏,搁旁侧边案角,回身落座,屈起肘部虚撑着桌沿。
用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擦生宣,指头点在空白处,兀自端详字迹有无不妥。
窗外的雪压断了树枝咯吧一声,昏黄灯火摇曳着,将赵明芾一人的孤影透进了旧窗棂,朦胧烙刻在了这深宫之中。
将经文拿起来,供在了知花轩的佛像前,赵明芾对着法相庄严的佛,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一愿母亲身体平安,
二愿自己与柔伽顺心遂愿,
三愿尽早归家,田垄耕织,无事常相见。
除夕一过,便是春节,千家万户的喜庆气氛感染了整片神州大地。
严寒冬雪似乎也不能再阻止春来到的脚步了,短暂修整之后,巨大的国家机器,再一次走上了正轨。
风苓乐虽然挺着孕肚,但是丝毫没有放松对于这个国家的掌控,而是愈发的抓紧了。
昌平安在狱中自尽,右相一党被尽数剿灭。
因着昌平安的事情而赋闲在家的郭暧平反,郭念礼郭念云都被追了封,郭家再一次手握兵权,踏上了权臣的道路,只是没有辜负风苓乐的阳光的是,郭暧并不是昌平安那等野心滔天之人,而是十分感恩风苓乐对于自己的恩情,郭家上下恩铭,并无半分越矩之举。
开春三月,郭暧与岾儿不拔亲领十万兵马,征战南境,长达一月的苦战之后,在主将郭暧负伤的情况下,南境俯首称臣,答应割让州府两座,且永为华国附属国,岁岁纳贡。
华国似乎在一瞬间之内又恢复了生机,比起之前白风钰失踪,风苓乐流亡在外那段时间的隐忍,如今的华国,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甚至比当初刚刚崛起之时还要强盛几分。
战狱的大本营从食阴谷早就改换到了华国的一处山间,隐隐有成一方州府之势,华国迅捷无敌的崛起,与战狱难舍难分。
春花开尽,夏日的炎暑便紧跟着来了,六月的天气正是三伏天气,炎热无比,华国地处较之龙炎偏北,温度还没有那么难以忍受,龙炎则已经成为了蒸笼一般的存在。
南宫梵在上朝的时候,都恨不得打赤膊。
华国的战报不断传来,虽然还未威胁到龙炎边境,这朝廷的大臣已经有些着急了,南宫梵是个明眼人,更是知道风苓乐的性子,这龙炎带给她的,美好的回忆决计不多,她会将手伸到这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