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故事,俗世荒唐
若是宴芳春探查到的消息,用坊间那说书人的随意说书说出来,就跟那才子佳人的故事别无二致了,只是这“才子佳人”之中,那“佳人”的年纪,颇小了一些。
话说,这从前,有个老大叔,中了秀才,颇有些才气,还有几分教学生的本事,给自己取名春晓生,这里且不提他的本名宗政流玖,此人在北忘山闭关许久之后,突然出山,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在这应天府中,当了一名书院的教员,这教员一当,便是三年。
春晓生,听着颇有些浪荡了,他便后来有些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嫌这名女气。不过在接连几位女学生说他名字“好听”“不错”之后,他也没再这么嫌弃自己的名字了,也放弃了改名的念头——当然他不是什么流氓,他只是把自己暂时地定位为一个老儒生,并以“儒生”二字为荣而已。而尊重学生们的意见,是一个儒生的基本素养。
他似乎将自己完全从一个剑客,一代宗师的角色中脱离了出来,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书生。
他住在应天府的百富街附近,这百富街中住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当朝权贵,他教学的书院离他的住处也是颇近。
但凡是没有课时的时候,他就在书院门口,捧着书,晒太阳,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纵马声色,不拘一格,那是他十几岁的日子,如今他已经三十岁了。
十多年前,啊,那是个多美好的时候。
春晓生自言自语着,开始怀旧。
他的第一段爱情就开始在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具体细节已经被他遗忘,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却淡泊的女人,那年他十九岁,她比他大了几个月,他很清楚地记着。那时他还年轻,还会热血满腔和泪盈眼眶,可惜多么热烈的爱情都无法挽留她,就像山顶的冰雪,多灿烂的阳光都无法融化。
自此他再没有过情人或妻子,一个人也过得自在。在别人看来他性格温和带点小幽默,有礼数,懂规矩,在当时的师父的门下,也和不少男人称兄道弟,有几个知心朋友。
从小就被用儒生的标准教导长大,他甚至怀疑自己就天生该是个秀才。除了对男人,对女人一样,上到八九十岁老太太,下到五六岁小姑娘,他一律一视同仁,以礼相待,所以异性缘不错,见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十余年,无情无欲,再没有过当年那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他没来由地有点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心如止水。
春晓生,春晓生,春晓时节,百花生。
他书院的门口,正对着郭府的后门。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某日他罕见地没有出门晒太阳,却是得了伤风,在自己房间熬药罢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春晓生的思考,他搁下锅里炖的草药,跑去开了门。
是个小厮,衣帽周全,手里捧着个盒子,送来的是他书院中游方去的一个老朋友带给他的一套青瓷茶具。
他立刻把之前的那些伤风的难受抛到了脑后,谢过了那小厮,正想把箱子搬回去,突然他听到自己炖汤药的砂锅在响,几乎是同时他才刚刚闻到厨房飘出来的糊味儿。
他又像刚才抛弃他的药汤一样抛弃了那只可怜的箱子,关上门进屋去拯救自己的草药。
春晓生暗暗骂道,一遍用长柄勺子搅动着药,还必须忍受一股苦中带酸的糊味儿——他的药似乎是废了。
咔擦。
这个假秀才的霉运还没有到头哪。
这是门外青瓷茶具的碎裂声,他很容易就听出来了,很清脆悦耳,但事实是残酷的。
——他的茶具,随着他的药一起去了。
“腌臜东西。”
他不禁爆了一句粗口,也忘记了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为这句脏话惩罚自己。
哪个混蛋砸了我的茶具我一定要把他的腿打得跟那青瓷一样碎!
开门之前,春晓生是这么想的,当然前提是那是个男的,他也相信女人不会做出这种冒冒失失的事儿。
——但,此时门外有个小姑娘。她一身红色衣裙,蹲在被压扁的盒子跟前,见门开了,抬起她那被黑色蓬乱的头发簇拥着的小脸儿,眉毛有点耷拉着,小嘴一撇:
“秀才先生,你知道怎么让这个箱子变回原来的形状吗?我一不小心把它坐扁了。”
春晓生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明所以的笑。
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小姑娘,你为什么要坐在我的箱子上?”
“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箱子,对不起……”
“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小孩子应该回家了。”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
“呃……”
春晓生扶额。他的怒气已经基本散了,在他看到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之后,怎么可能会对她发脾气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蹲下来笑着看她,他的笑容里,似乎藏着更深一层的什么东西,但这个小女孩看不懂。
“我叫念云,我爹叫我念云。”
“念云……”春晓生摸了摸下巴,“你的爹娘都到哪儿去了呢?你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念云不知道,念云能从阁楼上看到你天天在读书,但是今天没有,念云想来看看你,就从住的地方跑出来,走了好长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去了。累了就只能坐在箱子上,对不起啊……”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人一定很担心你。”春晓生说道,脸上带着老道的笑意。
顺理成章的,郭暧见自己从不愿意专心做什么事情的女儿,突然对着读书产生了兴趣,虽然这秀才看着有点不正经,可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女儿,就跟书院说了,聘请了春晓生,给自家女儿教书。
春晓生虽然不正经,却也有几分本事,且郭暧查过了他的背景,看起来,自然是“清白”的,便也不放在心上。
春晓生就在府中,度过了两年时光。
墨瞳黑着脸,看着宴芳春与战无双:“这就是你们俩这几天打探来的消息?活脱脱就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把戏?拿来糊弄我?”
战无双一脸委屈道:“这……这虽然看着离谱,可我们查到的真的就是这样的。那个北忘山的半疯子,就真的在这书院里待了这许久,他做事一向离谱,我也只能据实相告。”
宴芳春亦是点点头 ,墨瞳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却也是十分不满意:“说到底,你们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宗政流玖以春晓生的名头,在这府中干了什么,你们仍是不知道,是吗?”
宴芳春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却是点了点头。
看着宴芳春与战无双紧紧拉着的手,墨瞳心中没由来的心烦了起来,不耐烦道:“那宗政流玖这个人呢?你们查到了什么?”
战无双这才道:“宗政流玖其人低调乖张,行事诡异不定,目前我们只知道他是宗政元嘉的师父,是他教了宗政元嘉武功,还与昌平安有来往,只是此人目前的行踪,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只是此人的武功,在战狱的排行榜上,却是没登榜的。”
墨瞳眉头跳了跳:“没登榜?”
战狱中的武功排行榜,主要针对江湖人士,排出了先后次序,这没登榜的,却不是说资历不够,登不上去,而是武功实在神秘莫测,或者难以判定,就另登一处,不做此说。
这没有登榜的,往往其中高手众多。
这边墨瞳在查证,那边盯梢昌丞相府的,又传来了消息。
说是昌明礼悔婚了,不想娶郭念云过门,昌平安的夫人觉得无脸面对,要以死相逼。
一本乱账。
“明礼终生不娶乃天意为上,我一个孤老婆子又怎敢奈何。无后便无后罢,被世人议论也罢,被郑氏以下犯上也罢,我这老婆子…只管好好做一世贤良淑德,生前身后皆如此。”
话毕不顾侍从阻拦,昌夫人颤巍巍一步已跨上了垫脚板凳。
终是力不从心倒在地上,无声泪漫了满脸。苍老深邃眼窝中两点浑浊眼眸映着楼外光景,晴空万里。
非也,非也。一旁的郭念云暗自念叨着。入府那日阴雨连绵,抬花轿的奴才都湿了衣裳。自己红绸盖头,揣着期待和幸福丝毫没有顾及轿子里冷湿空气。
而今艳阳高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烤得髻上的金钗滚烫灼手索性也不去摘下,不是空气冷,只是人心冷,罢了。
泪模糊了双眼,光与影交错变得抽象。郭念云合上眼,铛锒一声金钗落地长发随之纷纷散落,铺在脚下砖石上沾上了灰尘。
耳畔回荡着车马声鞭炮声,新婚之夜红烛燃了一宿偶尔爆起的灯花声。
一段红绸搭上房梁,从两个房里传出了凳子踢倒的声音。
尔后一切复归寂静。
昌丞相府,婚礼变葬礼。
昌明礼新过门的夫人郭氏,
昌平安的夫人郑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