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兜兜转转

孟元译的思绪飘到六年前，那一年的夏天，他接拍了部关于父亲寻找被拐儿子的一部现实向的戏。

戏中，孟元译饰演一位中年父亲，从儿子三岁被拐之后，他和妻子便一直寻找儿子的踪迹，找了很多年，到后来妻子都放下了，说干脆重新生一个，但他不放弃，誓要将孩子找到。

后来妻子因病离逝，他处理好妻子的后事，卖了家里的房产，揣着所有的钱，走上寻子的道路。每个城市都去，他找了二十多年，从青年找到中年。

钱用光了，就在路上打工挣钱，然后继续找，当时剧组在洪山区的一家小饭馆里取景，孟元译饰演的主角没钱了，所以需要在这间小饭馆里打工，和老板说好了的，借他的饭馆取景。

雪莱，那时的她叫王娟，便是这家饭馆的服务员。

那是雪莱第一次见到明星，活生生的不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明星，拍戏的时候要清场，那时雪莱偷偷在旁边看他演戏，戏拍完之后，剧组干脆就在饭馆里吃饭，也算是照顾老板生意。

那段时间孟元译正好生病，发高烧，一直不退，剧组的人都劝他停下来去医院，他没同意，随便让助理买了退烧药吃。

因为高烧，身体不舒服，加上天气火热，孟元译胃口不怎么好，雪莱悄悄炒了盘野菜给孟元译。

她还记得她端着炒好的野菜走到孟元译身前，紧张的结巴：“这、这是我、我炒的，开胃的，你、你你试试。”

那时候的雪莱胖胖的，皮肤又黑，脸上还有痘，一点也不好看，面对孟元译诧异看过来的目光，脸蛋立刻涨红了，憋出一句：“不不不要钱。”

孟元译立刻笑了，他接过她手中的盘子：“谢谢。”

雪莱傻笑，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那盘子野菜卖相并不好看，孟元译胃口本来就不好，看着卖相不好看的野菜，胃口更不好了。但人家小姑娘亲自端来的菜，还是人家自己炒的，他那时把雪莱当成老板的女儿。

想着若是不吃的话，太对不起人家一番好意，于是夹了筷野菜塞进嘴里，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可口。

酸酸辣辣，驱散他心里的不舒服，令他食欲大开，他接连吃了好几筷子，这才想起小姑娘还在旁边站着，遂抬头问：“这是什么菜？”

“野菜。”见他喜欢吃，雪莱很高兴，拉着衣角道，“我们山里经常炒这个，很好吃。”

“你是山里人？”孟元译顺口问。

雪莱点头。

“不错。”孟元译就着这盘野菜吃了两碗饭，精神也好多了，“我以前也在山里拍过戏，山里的日子挺清苦吧。”

“还好。”雪莱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明星愿意和自己闲聊，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习惯就好了，不怎么苦。”

孟元译多看她两眼，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助理来提醒孟元译吃药休息，于是交谈结束。

孟元译在这里拍了四天，之后每餐雪莱都会给他炒一般野菜，加上他自己的身体素质好，到第三天的时候，孟元译的烧终于退了。

雪莱期待着想再和孟元译说话，但孟元译太忙，不忙的时候身边围着许多人，她莫名害怕，也不敢上前，以至于也就第一天中午和孟元译说过话。

那天中午正在拍摄的时候，雪莱在旁边看着，突然之间，有无数尖叫响起，混乱是在瞬间发生的，大水猛的冲了过来，雪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水卷跑了。

那是她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感觉许多人都被冲倒，感觉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撞到，却没感觉到疼，同一时刻，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那位大明星呢，他也被冲走了吗，他会不会死？

一想到孟元译也会死，雪莱心里就很伤心，那个大明星人很好，虽然他们只在第一天交谈过，但她看得出，他对工作人员都挺好的，也不耍大牌。而且因为她给他炒野菜，他还特意让他的助理给她买了些零食。

这么好这么敬业的大明星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念头刚一闪过，手中一重，一股大力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她被拉出水面，新鲜的空气呛进喉咙。

然后她看到拉住她的人，是那个大明星孟元译。

他的一只手紧紧抱着一个木桶，一只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腕，朝她吼：“尽量把头露出来，听到没！”

雪莱下意识点头，一股水流又呛进嘴里。

“会游泳吗？”

她摇头。

然后孟元译就不说话了，他的手开始用力将她往他身边拉，雪莱注意到，他似乎还想救其他人，但其他人已经顺着水流卷跑了。

孟元译凭着强劲的臂力将雪莱拉到旁边，眼看着快拉近了，一股冲力又袭上来，雪莱的世界被水流充满，唯一记得真切的，是右手腕上那只手，死死的抓着她，没有放开过。

后来雪莱醒了，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听医院的人说，水库被发现泄水后，开启紧急关闸，那场水患因为来的快，去的也快，虽然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并不是很严重。

医生告诉雪莱，她右手腕骨折了，是被孟元译生生捏骨折的，但若不是孟元译，她的命也没了。

她在医院里住了几天，然后再次见到孟元译，孟元译是特意来看她的，那几天孟元译一直忙泄洪一事，还捐了笔钱用作抚慰在水里失去性命的患难者的家属。

孟元译看着雪莱打着石膏的手：“抱歉，当时力气大了点。”

雪莱大力摇头：“要不是您，我已经死了。”

孟元译笑了笑，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他偶尔会到医院看雪莱，后来了解到雪莱独自一人外出打工，家里条件不太好，于是开玩笑的对她说她长的不丑，可以去当演员。

其实当时孟元译说出这话，是因为雪莱问他为什么会当演员，正好说起演员这个话题，所以他才对雪莱说这么句话。

并不知道雪莱因为这句话，坚定当演员的心思，历经辛苦，在娱乐圈沉沉浮浮五年时间。

卡座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周围热闹的声音，锅底里的红汤和白汤汩汩冒着泡，升起的白色烟雾模糊了孟元译的脸。

好一会儿，他才道：“昨天进组见到我的时候，怎么不对我说你就是当初那个小姑娘。”

其实若不是雪莱提及，他早就忘了这件事，不过经她一提，却也很快想起来，那年救的那小姑娘，他把她的手腕生生捏骨折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他捏骨折，当时水的冲力大，他必须得用尽全力才不能让她被冲散，加上那时的雪莱也不怎么轻，种种力量的作用下，导致手腕被他捏骨折。

雪莱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见孟元译正看着她，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和当初的样子不相同，我怕您认为我整容，您以前接受采访时说过，最不喜欢整容的女孩……又觉得提起这件事，会让人认为是想和您攀关系……”

她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却也足够让人听明白。

说白了，就是怕他误会，害怕在他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而且，她确实没有资格向他提及这件事。

他救了她一命，她怎么能用这样的事和他攀关系。

只是——

那个吻，她鬼使神差突然踮脚在孟元译唇上印下的吻，没经过他的同意，属于强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对他说，我喜欢您六年了，我的生命即将终止，所以想让自己不那么遗憾，想让自己任性，所以才吻了您？

孟元译沉默两秒，笑道：“没想到当年那个小丫头有一天会和我在同一个剧组，也是缘分。”

雪莱从他语气中听出笑意和熟稔，知道他是完全不介意自己昨天那个强吻，悬在心上的那块石头彻底落了回去。

“是啊，是我的缘分。”她禁不住露出傻傻的笑容，孟元译也终于从这张脸找到当初那个小胖丫头的熟悉感。

宋初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看着二人，难怪雪莱看向孟元译的目光带着崇拜、眷恋、爱慕，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段渊源。

她抽取纸巾擦拭雪莱刚才不小心碰倒的饮料，看到雪莱置于膝上的手紧紧握起，青色的血管爆了出来，再细看一眼，她的脖颈间也隐隐有血管爆出，似是在极力隐藏某种痛苦，但她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宋初一立刻替她炼化体内的黑气，然而，她一炼化完，雪莱体内瞬间又重新溢出黑气，除非配合治疗，否则她替雪莱炼化黑气，也只能缓解她一时之痛。

该不该在这时候揭露雪莱身患癌症的事呢。

宋初一沉思，雪莱道：“宋老师，我自己来就行。”

她接过宋初一手中的餐纸，擦拭桌上的饮料，宋初一是真的佩服她了，雪莱的忍痛力比她还强。

恍然又想，因为没人爱，就算痛又怎样，没人会关心，所以……再痛也只能自己承受。

宋初一道：“雪老师叫我初一就行了。”

雪莱弯起眼睛，一对梨涡若隐若现：“那我们就互称名字吧。”

“好。”宋初一点头。

“这是当着我的面，义结金兰了？”孟元译开玩笑，“啧，老了老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小姑娘的节奏了。”

“您不老。”雪莱脱口而出，“在我心中，您和六年前没有丝毫区别。”

孟元译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面对雪莱真挚的目光，要说的话倒不知如何说了，只得笑了一声，看她面色，忽尔皱眉：“我看你脸色没有之前好看，是不是不舒服？”

想起宋初一说的她身患癌症一事，他本想让她干脆先养病，别拍戏，但雪莱从头到尾没提过一句她的病情，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病，他若是说出来，似乎不太好，便道：“要不去医院看看？”

哪想话落，雪莱猛的摇头，飞快道：“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她又补充了句：“我身体向来很好，平时连个感冒都不会有。”

想着孟元译这句话是在关心她，心里又升起一点甜意，怕孟元译因为她刚才过激的反应而生气，赶紧又道：“可能是刚才太激动，我一激动脸色就会变……谢谢孟老师关心。”

孟元译眉心不易察觉的拧了下，他侧头去看宋初一，正好宋初一也朝他看去，宋初一眨了眨眼睛。

孟元译知道，这是宋初一在告诉他，她之前给他说的雪莱身患癌症晚期是真的，没有骗他。

想了想，孟元译开口正要说话，雪莱的手机忽然响起，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

雪莱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眉心拧了拧，宋初一眼尖的瞄到来电显是‘叔叔’二字，问：“是你刚才离开的那位叔叔打来的吗？”

雪莱点头，想出去接电话，又觉得走出去接电话的动作会让人觉得她在防备宋初一和孟元译。

迟疑了下，她当着宋初一和孟元译的面接起电话。

“大娟！你二哥撞到人了！你赶紧过来处理！”手机那边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我告诉你们，我侄女是明星！你们要是敢讹人，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娟你听到没有，赶紧过来！”男人对着手机说出一串地址，尔后啪一声挂了电话。

雪莱脸色的刷的变得惨白，身体里的痛楚再也忍受不住，她眼前一黑，撑着桌角才让自己没有倒下。

“雪莱。”宋初一立刻扶住她，“电话里说什么了？”

因为没有开免提，周围的环境也不是特意安静，是以就算刚才电话里女人吼的大声，但宋初一和孟元译并没有听到雪莱婶婶吼的是什么。

“怎么回事？”孟元译站起来，眉心拧紧。

雪莱因疼痛导致身体不住颤抖，她咬着牙才没让自己溢出一声痛音，她狠狠咬了口舌尖，迫使自己尽快将这波痛楚熬过去。

“我……”话还未出口，突然有血滴落，雪莱愣了下，这才发现她流鼻血了。

“你先坐下。”宋初一手中加力，强制性的将雪莱按在座位上，看到雪莱流鼻血，立刻递上纸。

雪莱茫然抬头：“怎么流血了……”

脑海里忽然响起医生的话：“你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会引起诸多并发症，虽然你并没有其他乳腺癌晚期患者的恶化症状，但如果你的身体开始出现吐血或者流鼻血的症状，我建议你立刻住院，进行保守治疗。”

“医生，你实话告诉我吧，如果流血了，那我还能活多久？”

“按照你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没恶化，没出现流血情况，可能三个月，可能半年，这个不定，得看你自己的身体。但如果出现流血情况……”医生顿了顿，“最多一个月吧。”

宋初一接过孟元译递来的纸巾，替雪莱擦拭鼻血，雪莱终于回过神来，巨大的悲哀忽然笼罩了她。

她以为，她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原来，连三个月也没有了吗。

她怔怔的看着细心替她擦拭鼻血的宋初一，目光一转，又看向正看着她的孟元译，毫无预兆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即将崩溃，雪莱猛的低头，握住宋初一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吓到你们了。”

她接过宋初一手中的纸：“初一，我自己来吧。”

宋初一默默的松开手，看着雪莱低头将泪水擦掉，将鼻间的血迹擦拭干净。

她想，无论如何也要救回这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