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作为雨崇外重要防御线却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军变,城内有敌军混入暴动,城外也同样有伏击队伍攻入。纵然黎昌城内顾军顽固抵抗,却无法同时应对内外夹击。
两军相抗不到两个时辰,苏军便攻下黎昌,俘获所有城内顾军守卫,拔下城头顾军大旗,改换苏军旌旗。
顾庭书所料不差,却终究晚了一步,在与顾成风商量之后,顾军尽数撤回雨崇护城,原越城精兵立即调遣至兴安道与浙福道交界之处驻守,用以护城。
又值月夜,秋意浓重。
纷繁军务之后,顾庭书到了软禁青芜之处——旧时兰妃故居,却迟迟没有进去。
倒是了一在外先看见了顾庭书疲惫却依旧英挺的身影,遂快步下了石阶到顾庭书跟前,道:“顾少不进去吗?”
顾庭书不言,却听见宫殿内传来的琴音,一弦一动,合着如今月色,确是清冷凉薄,但为何还有丝丝缕缕的牵绊,在心口微微触动了什么。
“她一直这样?”顾庭书问道。
“是,和过去作息一般无二。”了一点头回道。
顾庭书又再看一眼静谧殿宇,只蹙眉走开。
十月初八,苏军意图突破两道交界,继续进攻,但顾军防守严备,相持整整一日,苏军不得不退回大营。
又五日,苏军意图从背面进攻。顾军设防,箭雨凌空,兼有火箭直来,大杀苏军。
再三日,苏军连连叫战挑衅,顾军不得进攻军令,只得固守旧地,不予理会。
两军如此僵持,直至十一月初,依旧未有战果。顾军身心俱疲,已有将士提出集结部分精锐部队,出城迎战,一扫军营内近日低落士气,重拾昔日凛凛威风。
顾成风心有此意,并要亲自上阵。顾庭书心知行军打仗士气不可失,遂承应顾成风北去之心,依旧坐镇雨崇。
十一月十七,顾成风率五千精兵一扫苏军于兴安道大营前阵,却未乘胜追击,而是前锋营扩扎。
十一月二十,苏、顾两军再次交锋,顾军追击至洛水河,两方苦战三日,未分胜负。
十一月二十五,苏军前锋队将领肖去繁从黎昌赶至洛水河畔,率军与顾成风大
军开战。开场即战鼓震天,气势如虹。顾成风带兵迎战,交战多时,微取上风。
军报日日随时传递至雨崇皇宫。而这座处在南方最繁华城市的皇家殿宇,不论在外烽火如何,维持着它从来的气度和安宁,秩序森严。
侍者定时将晚膳送来,如同往常一般,三五人偷偷聚在一处小赌消遣。了一平时照料青芜起居很是清闲,却也不敢有所怠慢。平时也不会有其他人出入此处,每日里也唯有送膳时候有人过来,他便与人小乐,稍加放松。
青芜则仍旧默然应对一切,任由侍者布菜,她依然靠在塌上,抱着手炉,冥想着什么。
觉察到侍者并未退出,青芜稍有不怿,道:“出去。”
欠身时,发现那人未动,青芜这才将视线转移到那人身上。身形看来陌生,不像是平日服侍的那个。
侍者站在帘子后面垂首,更像在等待什么。
青芜心觉异样,遂警觉坐起,那人却也就此入内,道:“姑娘莫怕。”
“什么人?”青芜已站起身,怒而带疑,横眉相对。
那人摘下宫帽,抬头相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秀,还显得青涩的面容上却已有连青芜都难以感知的沧桑。
青芜第一次见这少年,很是眼生。那人也不急着说什么,只镇定地回望困惑的青芜。
眉眼越发熟稔,却教她想不起是何时何地见过。少年的容颜在眼前异常清晰,但仿佛是散落在记忆里的陈旧,并不真切。
相对的沉默中,少年却忽然跪下,道:“七姑姑。”
青芜怔怔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年一时无语,思维空白良久才渐渐回过神,在记忆里找出已经离开自己多年的那个孩子的身影。
“楷儿……”青芜却依旧不敢肯定地念出这个名字。
“是我,七姑姑。”少年抬首,眼底喜悦热切,注视着久别的女子,还想再说什么。
青芜上前将泽楷扶起,心中纵然从惊讶到了惊喜,不消片刻,重逢带来的喜悦却已转淡许多。她只关切道:“你知不知道这样进来有多危险?”
泽楷确知今日进宫看望青芜这一趟实在不易,但有些话他势必要亲自同她说,譬如丛葭一切安好。
听闻丛葭无恙,青芜紧张的神色略略宽和下来。
“你为什么不和丛葭一起过来,还要留在顾庭书身边?”泽楷不解,却不为青芜的留下而感到愤怒,成台三年,他也相信青芜有为顾庭书留下的理由,只是依旧耿耿于怀。
青芜却只是莞尔,反而替泽楷将帽子戴上,如同过去那样仔细小心。但少年却看见青芜眼中比过去更多的无奈和辛酸,就蒙在青芜淡然无争的表象之下。
“快回去吧,不然被发现了,我也保不住你。”将绳带系好,青芜将泽楷轻轻推了出去。
“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吗?”泽楷反问。
“只要丛葭安全,我就放心了。”青芜的叹息隐没在送给泽楷的一抹微笑里,她的感谢虽然单薄,却发自内心,“谢谢你亲自过来告诉我。至于他们……从来就不需要我担心什么。”
“可是……”泽楷欲言又止,眼里是青芜看来无望的神色。过了这些年,什么都旧了,只有始终在彼此间的诚挚,经年不衰。
外头传来侍者的声音,叫着顾少。
二人神色顿时大变,青芜当即拿起流觞灯朝门外砸去。
“七姑姑……”泽楷失声间,已见顾庭书靠近。
青芜转身就朝泽楷掴下一掌,怒斥道:“奴才始终是奴才,你还配不上对我颐指气使!”
青芜扬手又要一掌扇下,却被顾庭书拦住。她侧目看着已然蹙眉的男子,疾言厉色道:“让开!”
顾庭书却架着她的手未曾动作,审视的目光里同样被感染了愤怒,勒然命令道:“拖下去。”
其余人将泽楷带走。青芜还想追上去,却被顾庭书强行带到被砸毁的流觞灯前。她如何也挣脱不开顾庭书的钳制,最后只听他一句:“我自然会惩处。”
而后顾庭书将青芜放开,默然盯着已经毁裂的流觞灯,问道:“既然不想看见,为什么还要带来?还要在我面前砸了?”
“顾庭书,你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被你这样禁足,还是被那些下人暗地取笑?”青芜质问。
顾庭书转身正视着情绪激动的青芜,如同当年将“渐离就是顾庭书”这个事实摆放到她面前时一样的疏离冷漠。他重新抓住青芜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是我顾庭书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应该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这次是你自己留下的,所以一切的屈辱也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青芜甩开顾庭书的手,摇着头,最终也只落得无望凄凉,道:“你不明白。”
她踩着地上的狼藉经过他身边,将这些年来他摒弃掉猜疑和顾虑之后的用心踏在脚下。
终究不过是骗局,谁又在乎谁付出了多少。
顾庭书却忽地将她拽到身前,又是如此亲近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眼光里的灼热,听见他愤然的呼吸声,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
这一次,她却泰然相对,抬头看着愠怒的男子,一切灼然。
“我只要结果,不问缘由。”这一刻的相对里,蓦地少了那些纷繁杂乱,干净得就像过去他们的自欺欺人,没有杀仇,无关时局,就只是他们两个,青芜和顾庭书。
青芜笑了,笑容宛若逐渐展开的花却是凄婉,泪水晶莹也终究被强行忍下,反问道:“那你又来问我是不是待你真诚?”
“你除了问我是不是知道原因,又是不是想过要告诉我?直截了当,毫不隐瞒地告诉我,为什么留下?”顾庭书淡淡地,冷然里却当真是在等待什么,依旧这样同她靠得近,“你一日不说,我就当一日不知道。你既然问我,我也等你的答案。”
他掐着她的腕,暴露在顾庭书面前的她的手也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教青芜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刻的痛。
她将另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深深呼吸借以平定心神,却仿佛虚脱,道:“将来就用你这双手把我绑上雨崇城楼。”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作为威胁他们的筹码?”顾庭书道。
“所以自始至终在乎我这条命的只是你。”青芜道,看着顾庭书失措的神色,她笑得带了挑衅,继续道,“上一次雨崇城破我没能看到,这一回,我不想错过。”
“即使如此,也不会是你扶苏家的天下。”顾庭书松开手,怒而离去。
青芜看着男子的背影,视线里有忽然落下的白雪。她抬头,才发现居然下起了暮雪,斜飞飘扬,并且越来越大。
了一是时进来,走近出神的女子身旁问道:“姑娘,这……”
青芜无力摇头,道:“都收拾了吧,该丢的也不用留着。”
十指又开始冷了,她轻轻搓着,心中依旧记挂着刚才离开的少年:“楷儿,你出宫了没有……”
她听见脚步声传来,抬头,看见有侍者进入园子里点灯,是要天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