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智法王盘坐在地上,一边转动着“转经筒”,一边跟我讲着佛经里的小故事。
我也学着法王的模样,盘坐在他的身边,静静的听着。
无智法王说:佛教里,坐最高莲台者,是佛祖,佛祖身边有两位尊者,分别是阿难尊者和摩诃迦叶尊者。
阿难尊者曾经跟随佛祖修菩提心。
有一天,阿难尊者入红尘历练。
他经过了一个小村庄,感觉口干舌燥,便走到了一口井边。
井边,正好有一位姑娘在打水。
阿难便让姑娘帮忙取水。
姑娘摇了摇头,说:小女子是首陀罗,不敢为大师取水。
佛教传承于印度,在几千年前的印度,首陀罗是最下贱的种族,是奴隶,而阿难贵为佛祖身边的尊者,两人的地位,相差实在太大。
阿难摇了摇头,说:佛业之间,众生平等,姑娘为小僧取水,滴水皆是恩情。
他说完了这些,姑娘才打了一桶水,舀了一瓢,递给了阿难。
阿难接过水瓢的一瞬间,碰触到了那姑娘的手指。
那一瞬间,阿难感觉心神荡起了涟漪。
他……爱上了这位善良的首陀罗姑娘。
本来于红尘历练,阿难却遁入红尘,被万千红尘丝缠住。
阿难一边感受着爱情的芬芳,一边又感受着违背佛业的痛苦。
日日不得安宁。
终有一日,阿难自己挖掉了自己的双眼,他说我从此见不到姑娘,再不会想她,念她,爱她,让我了却这千条情丝吧。
可是依然没有用,阿难的心里,全是那姑娘的影子。
阿难毫无办法,求见佛祖,如果切断对姑娘的欢喜,重新皈依佛门。
如来摇摇头,运用他的力量,恢复了阿难的眼睛,然后很平静的告诉阿难:欢喜在你心中,我无法替代你,超脱也在你心中,我也无法替代你,我帮不了你。
阿难垂头丧气,但却强行牵扯开了情丝,跟随佛祖,修习佛业,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再挂念那打水的姑娘。
这便是阿难挖眼的故事。
我点点头,又问无智禅师:那剥脸呢?
“剥脸依然发生在阿难的身上。”无智法师转动“转经筒”。
转经筒的声音,优雅绵长。
他说,阿难跟随佛祖,却无法忘却那打水的姑娘,佛业不但无法精进,相反……日日痛苦碾转。
有一日,佛陀召集众人入雷音寺大殿传法,阿难也想进入传法,但却被同在佛祖身边的摩诃迦叶尊者拦住。
摩诃迦叶对阿难说:你心中孽缘未除,六根不净,如何传法?
他指着大雷音寺的殿门说:如果你从那大殿的锁眼里进去,我就允许你去传法。
阿难苦思冥想很久,却没想到办法。
于是他回到禅房内,继续冥思苦想进殿的方法。
他一直想了七天七夜,没有想出任何办法,直到他出门,去莲花台散心,发现莲花的花瓣因为枯萎早就没了,唯独莲花的叶子还在,他盯着叶子,又盯了一天一夜,直到叶子也消散而去。
他突然微笑,说:莲花不在,叶子尽管坚守,但也会不在,人要是不在了,爱也许会坚守,但也有一天,会消散而去,从今天起,阿难不再是阿难,情终随流水,由她去吧。
他仰头望天,褪下了一层人皮,模样全然改变。
他撕扯下了人皮上的人脸,让罗汉将它带给了那位一直等候着他的姑娘,并让罗汉转达一句话:阿难……已经死了,情终归流水。
自此,阿难重回雷音寺大殿,阿难尊者归位。
这就是阿难“挖眼”和“剥脸”的故事。
无智法王转动经筒,叹息道:爱情是双方的,有一人觉得痛苦,想要出这个红尘局,索性干脆一些,学习阿难的洒脱,莫到了最后,有情变成无情,牵扯烦乱,情丝缠绵,爱则深爱,断则彻底,脱胎换骨,忘掉曾经回忆。
我觉得无智法王这句话应该是有所影射,或许,影射的就是他自己吧。
我双手合十,对无智法王说:受教了。
“无教,李施主故事听完了,小僧回房燃香,为恩师祈祷去了。”无智法王说完,进了卧室。
我也返身回了巴尔扎的房间。
从无智法王说的那两个故事,都是阿难为情所困,做出来的一些比较极端的事情,莫非千叶明王,也是为情所困?所以,做下了这滔天大恶吗?
我快步回到了房间,找到了司徒土司,问他:司徒土司,我刚才有一点灵感,那千叶明王曾经还俗的时候,有过爱人吗?
“应该没有吧?千叶明王苦修佛法,十六岁入藏传佛教宁玛派,没听说有过爱人啊。”司徒土司摇摇头。
我想了想,既然千叶明王,在短短的时间里,又挖人眼,又剥了人的脸,那必然是有缘由的啊。
我正琢磨呢,突然司徒土司一拍大腿:哎呀,我倒是想起来了,大概在二十多年前,我们天通海土司庄园里,有个女人,是我们土司庄园的丫鬟,她长得很秀丽,可是,有一天,她死了。
“怎么死的?”我问司徒土司。
司徒土司说:被人剥了脸,剥脸死掉的,和巴尔扎的死法,一模一样,不……还不一样,她的眼睛,也被挖掉了。
我心里暗自觉得有谱,我推测:那个女人,也许就是千叶明王曾经的爱人,曾经千叶明王犯下杀孽,错误的效仿阿难尊者,剥去爱人的脸,挖掉爱人的眼睛。
也许在这些年,千叶明王又在佛业上有所阻碍,回想起了这些,他又来剥别人的脸挖别人的眼睛,用这些眼睛和脸皮,来祭祀爱人曾经的遭遇?用来突破心境?
我以前听一个阴人讲过——有一种“心业”,叫“超量恢复”,即是曾经犯下的错事,放不下,那就多做几回,做习惯了,就放下了。
很多阴人,阴术遇到阻碍的时候,都会用这种方式来突破瓶颈。
当然,这属于旁门左道,不过千叶明王不一定不会通过这种旁门左道,让自己彻底放下,从而佛业大进——毕竟他不是真正的阿难尊者,能够悟出一个脱胎换骨来。
“那丫鬟的家在哪儿?”我问司徒土司。
司徒土司说:她的家也在日碦则,要带你去吗?
“明天吧,下午去安葬巴尔扎。”我对司徒土司说。
“也可以。”司徒土司答应了我。
我想,如果确定那个丫鬟,就是千叶明王的爱人,那千叶明王为情所困,虽然下手狠毒,但未必不会去曾经那丫鬟的家里、丫鬟的坟墓、丫鬟曾经很喜欢的地方去逛上一逛,我们完全可以守株待兔,等着千叶明王过来。
当然,我这个想法,也没有跟任何人说,等明天见了那被挖眼、剥脸的丫鬟家人之后,再说吧!
……
下午,巴尔扎的尸体,被运到了尕马山,这里有一个天葬台。
联系好了的天葬师,早就等在了天葬台外五百米的地方,摆了一个四方的小桌。
天葬师年纪很大了,有五六十的样子。
他抽着烟,瞧着我们。
他似乎见惯了生死,所以眼光格外的冷淡,见了我们,毫无笑容。
我们一大群人都到了天葬师的身边,司徒艺琳让嘎达子时把酥油茶、青稞酒、糕点都摆在了天葬师面前的小方桌子上。
龙三偷偷告诉我,天葬师是送尸体的亡魂去天国的,类似灵魂摆渡人之类的,所以他们是贵宾,需要吃饱喝足了,才能开始干活。
龙三指了指天葬长中央的一块石头,说那就是天葬台。
我眺望了一眼,发现那天葬台就是一块很平板的石头,黑乎乎的油腻腻的。
天葬场里,许多的秃鹰似乎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一只只的站在天葬场里,等着待会的大快朵颐。
“吃饱了,喝足了,送人上路咯。”天葬师其实也没多吃,就每样食品吃了一点,起身,用一根绳子,在巴尔扎的身上,绑了一圈,然后天葬师反背着尸体,一步一步的往山坡上的天葬台走去。
我也跟着天葬师的步子,走了两步,结果立马被龙三拦住了。
龙三说:那是去往天国的路,我们只能观礼,不能进去,就站在天葬场的外面。
在天葬师已经开始去往天葬台的时候,司徒艺琳拉开了羽箭,对着天空射了一箭:巴尔扎,下辈子还是好兄弟!
其余过来的人,都拿着土枪,对着天上开枪。
顿时,枪声打扰了整个山谷的喧嚣。
等枪声响完,天葬师把巴尔扎放在了天葬台上,脱去了巴尔扎的衣服,用湿毛巾,给巴尔扎擦拭了一遍!
然后,天葬师举起了柴刀,一刀刀的砍着巴尔扎的尸体。
他要把巴尔扎大卸八块。
成妍和铃铛都不敢看这个场面,立马把头转了过去。
龙三则说:西藏的天葬,其实出自于佛教里,佛祖割肉饲鹰的典故,他们想用自己的尸体,最后再饲养一次那些盘旋着的秃鹰。
他偷偷跟我说:咱们汉人看起来十分残忍,但对他们藏族人来说,是崇高的一种表现。
这个我明白,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则……当然……我也有点接受不了。
因为那天葬师分尸完了后,开始抡动大锤子,一锤子一锤子把巴尔扎的骨头给砸碎。
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
一个人,那么坚硬的骨头,就是一下子,直接给砸得稀巴烂,都感觉那锤子没怎么使劲,而且那边有些忍耐不住的秃鹰,已经开始啄食着巴尔扎的尸体了。
我心头有点发堵。
就这时,我背后,突然传出了一阵声音,是风影的骂声:草你大爷,敢抓我小八?老子摔死你!
风影一只手提着一只要攻击他鹦鹉的秃鹰,一只手提着鸟笼,要把那秃鹰摔死。
这时候,司徒艺琳二话不说,直接弯弓搭箭,箭头指着风影的眉心:放下空行母,不然我现在就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