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管后面那几位香客,迈着步子就往台阶上面跑。
后面那几位还说呢。
“这小伙够虔诚的,上山都是靠跑!”
“我估计啊,他是来求财的,求财运嘛,着急点也在所难免。”
“唉,咱们几个也得快点哦,这来寺庙里qing愿,心诚则灵。”
我听得有些郁闷,难道现在的人,都这么信佛吗?钱、地位、缘分、名声,都不想经过努力,直接靠qing愿?
我反正一直对佛法的理解是——诚恳面对,一切qing愿自然实现,努力生活,世人皆可成佛。
至于佛祖、菩萨之类的,我倒是不太相信他们会帮我。
我一连跑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看到白云庵的山门了。
山门的两边,挂着一幅金漆对联。
上联是:心似浮云常自在。
下联是:意如流水任东西
横批:水流云在
这副对联只怕是书法大家撰写的,那字龙飞凤舞中带着浓郁的刚毅气息,一般人铁定写不出来。
我小跑到山门口。
山门口有位尼姑,应该是迎客弟子。
我直接对尼姑双手合十。
尼姑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大师,我想找人。”我问尼姑。
“找谁?”尼姑抬起头,脸色严肃的望着我,气质并没有谄媚,却也没有鄙夷。
我心说白云庵不愧是佛门圣地,女佛辈出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迎客弟子,竟然有如此境界,待人接物,极其得体。
“找胡七七!”我对尼姑说。
尼姑摇了摇头,又说:施主,本庙从没有一位叫胡七七的人,对不住,阿弥陀佛!
“没有?”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我又一拍大腿,那胡七七入了白云庵,铁定会改名,在寺庙里用的也是法号,我说找胡七七,这尼姑当然不知道了。
我立马换了一种形容方式:哦,我找的人,出家之前叫胡七七,二十年前来的,一头白发,这你总该知道吧?
“莫非施主说的是……堂前燕师姑?”
“堂前燕?你们寺庙的法号也挺怪啊。”我不由好奇。
小尼姑又点了点头:施主着相了,人生来时无名无号,也无法号亦无佛号,便是取了一个怪异的佛号,又有什么好怪异的呢?
嘿,这白云庵的尼姑,素质真心不低,一个迎客弟子,巧舌如簧。
我又恭恭敬敬的说,那我找的,可能就是您说的堂前燕,能否帮我引荐。
“施主,不行,堂前燕师姑坐枯禅二十年,从不见客,小尼也只是听其余师姐妹讲过这位师姑,也不知师姑现在究竟在何处。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如果施主执意要找,可入庙,找白云庵主持太一生水。”小尼姑做了个请的手势。
“行吧,我去找管事的问问。”我对小尼姑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正准备入上门呢,结果另外一位长相清秀的尼姑,小跑到了我面前:敢问你可是找我师父堂前燕?
“是啊!”我看了一眼小尼姑。
小尼姑自我介绍:我叫妙音,是师父的弟子,师父早起十分,弹了一曲鸾凤和鸣后,说今天有贵客来访,所以让妙音在这里等候,现在看,这贵客,肯定是施主你了。
“哦,胡七七果然料事如神。”我双手合十:那请妙音仙子带路。
“请!”妙音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走在了我前面,进了山门。
我一直跟着妙音,这白云庵虽然不大,但有几个分庙,都建在很高的山上,我现在要去的,就是在一座偏山的半山腰,很难得走。
我一路上问妙音:听说你们白云庵出了很多女佛?
“恩。”妙音笑笑,说:我们白云庵有清修的传统,日夜诵读四句清修辞。
“哪四句?”我问妙音。
“白云庵里白云绕,白云绕在绿水间,斩却情思了凡尘,苦修百年化禅仙。”妙音缓缓的念出了这四句请修辞,我一时对这白云庵的清修氛围有了了解,这白云庵就是“衡水一中”,还喊着口号禅修的,这么有心,这里不出女佛,哪里出?
同时,我心下有些不好的念头,莫非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请不到胡七七?
这么浓烈的禅修氛围,没准胡七七真的已经成为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尼姑了吧?
如果她真成了这种人,那我真是白来一趟了。
“施主,已经到了,过了那座吊桥,前面就是莲花台,师父在那里等你呢。”妙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莲花台说。
“你不跟我一起去?”
“不了,师父说了,如果你来了,我就不准进去,只能在外面等候。”妙音说完,盘地而坐,两只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想来已经开始禅修。
我天啊,这白云庵的里尼姑觉悟真高!
我摇摇头,有时候太执着也不是一件好事,我走过了吊桥,到了一幅石门前。
石门上书“莲花台”三个字。
我进了门,看到面前有一片开阔的池塘。
池塘边上是一条石板路。
在池塘的最中央,有一个莲花台,不够宽,刚好能容纳一人打坐。
一位穿着黑色长袍、满头白发的女人,盘坐在莲花台上,背对着我。
我想她就是胡七七了。
“在下东北李善水,见过胡家上门胡七七仙子。”我拱手对胡七七说。
胡七七半晌没有说话。
“在下东北李善水,见过胡家上门胡七七仙子。”我又说了一句。
胡七七稍微晃动着白发,缓缓的说: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她摇晃着满头的白发,说不出的落寞。
“胡七七,早就死了,你说见过胡家上门胡七七,我却不知道你在见谁,小尼堂前燕。”胡七七站起身,背对着我,说道。
“胡七七可没有死。”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块黑狐令,说:张垚死了!
“恩?”胡七七的身形一怔,接着又说:张垚是谁?
“胡七七,你明明知道张垚是谁,你叔叔胡八太爷,交过张垚阴术,张垚在几天前,死了,他的母亲跟我打了电话,说让我务必将张垚随身携带的黑狐令,交到你胡七七的手上!”我对胡七七说。
接着,我又把张垚母亲的话,复述了一遍:张垚母亲说了,老张家这段情,从你胡七七开始,自张垚结束,所以,她务必让我把黑狐令送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她还说,张垚的仇,可以不用报了,由他去吧!
胡七七一直都没说话。
我直接把黑狐令扔向了胡七七。
胡七七突然反手,接住了黑狐令,她紧紧的把黑狐令攥在手里,仰天叹了一口气:还是忘不了,张哥,我忘不了你,也忘不了我们的儿子,更忘不了我们的孙子,现在我们孙子死了,可能我会真的忘却这一切吧?
“你为何要忘?”
胡七七扭过头,对我说:张哥生前,极其信佛,他也一直都拜佛,他死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入佛门,走张哥没有走完的路!
胡七七这次彻底转过了身子,她轻轻撇过了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旁边,痴痴的说道:张哥,我是替你的志愿在修行,如今,孙子已死,最后的牵挂没有,我们一起朝佛,愿一日,参破禅机。
她又说:修行一千年,一朝成佛,苦行八万里,一步登天!
我听了胡七七的话,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胡七七黑着脸,质问我。
我说:“不笑什么,只笑你痴,张垚的爷爷早就轮回转世,你刚才对话的那位,不过是你幻想出来的张哥而已。”
刚才胡七七朝边上说话,绝对不像是假的,我估摸是她幻想出了一个张哥,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一起修行。
“即使幻想又如何?人生五十年,弹指一挥间,与天地相较,如梦又似幻,本就是梦幻,再多幻想一分,有何不可?”
“幻想也没错,但我得说,张哥可从来只是信佛,不是修佛。”我说:张哥天天信佛,无非是期望佛祖保佑,保佑家庭和睦,万事顺利,却从没哪一天,真的希望自己成为佛陀,或者说,张哥似乎觉得……和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他是在乎你,在乎家人,所以信佛!
“恩?”胡七七看了我一眼:你似乎慧根不错。
我却没回这句话,而是问胡七七:修不修佛,又如何?那本不是张垚爷爷的愿望,你即使成了女佛,又如何?怎比得上红尘里逍遥自在来得快活?
“成为佛,超脱六道轮回!再不受人间八苦!”胡七七说:佛说,人间有八道苦难,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蕴藏,我被“爱别离”苦折磨了二十年,二十年,太苦了,我爱了张哥三年,却被张哥的死,折磨了二十年,人世间苦楚,莫过于此!
胡七七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潸然泪下。
“求不得苦”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怨憎会苦”就是每天要和不喜欢的人见面,“五蕴藏”是想要的东西太多,“爱别离苦”就是爱人离开了自己,或者分手、或者离婚、或者爱人去世等等,现在胡七七正在遭受的,就是极度强烈的爱别离苦!
我则说:你想成为佛,然后不再受苦,却不知道,成佛,却是天底下最大的苦。
“为何?成了佛,四大皆空,难道比凡人还苦?”
“那是当然了!”我笑着说。
“你可说给我听听?”胡七七看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