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胡蝶的真实面目,隐在了层层妆容之后。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还透着些许我熟悉的光芒。那是忧伤的、眷念的、带着点倔强、还有强装的欢颜的光芒。太多的内容,容易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我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深情。
不过是没有任何言语的匆匆一晤,我竟欢喜、嫉妒、愤怒、流连、无望、伤感,每一种情绪,都像一只光影魔术手,把我的内心照得光怪陆离。尤其在她倚在伴郎的肩头,带着一种醉意朦胧的微笑看着我时,我几乎失控了,恨不能把她一把攥过来,拥到怀里,狠狠的蹂躏。我见不得她和任何一个男人亲近!
婚礼结束,我和俞桓去喝酒,酩酊大醉。只有在醉了的时候,我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思念她,叫她的名字,诉说对她的爱意;也只有在醉了的时候,我才会宽容、大度、心甘情愿原谅她的背叛,只求她此时出现在我的身边。
婚礼的第二天,我还没完全从醉酒状态中清醒过来,方柔来找我。她脸上有触目惊心的抓痕,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她是个极度爱美的女人,脸上哪怕有个痘痘,也要层层粉底掩饰后才会出门——哦,不,她几乎不会给痘痘出现在她脸上的机会。自从成了茂昌的董事长夫人之后,她花在那张脸上的钱和时间,闻之让人咂舌。虽然她自残,可是,却从不会让那些伤出现在能看得到的地方。而现在,她却带着满脸伤痕,泫然欲泣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能不有所震动,还有,微微的心疼。
人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动物,一方面,我憎厌方柔,一方面,却又同情她;一方面,我想摆脱她,一方面,却和她维持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态,就像一天有黑与白一样,在我身上,竟慢慢成了一种合理的存在。
“你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不自在的笑了,摸一下脸颊,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好丑?”
“谁弄的?”我不止心疼,也有了点怒意,这个女人她再伤我,毕竟也是我曾经深爱过的人,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你还是别问了。”方柔把脸撇到一边,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她一直是个优秀而敬业的演员,知道怎样惹起我的怜惜。我则是那个最傻的观众,一次又一次的折服于她的演技。
“你说!”我声音沉了下来。
方柔抿紧唇,一声不吭。就在我几乎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她走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衣袖,像只小狗一样可怜的哀求:“阿臻,你不要和胡蝶在一起好不好?”
我心里一动,她为什么提到胡蝶?她从不过问我身边的女人,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难道,她们见过,过了招?难道,她满脸的伤痕,是胡蝶抓的?应该不会,胡蝶别看经常做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实则心软的很。记得有次我们去一个农场,她摘了一把菜,发现上面有只青虫,又走回菜园子,拿根小棍子把青虫拨下去。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说:“它不回到菜园子,就会死的。”
一个连只青虫都怜惜的女人,心又会有多硬,能在方柔脸上抓出这么多狰狞的伤?
“你该不会告诉我是胡蝶抓的吧?”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如此下血本的用苦肉计,她意欲何为?
“你不相信?阿臻,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女人?”方柔的声音像被柠檬水泡过,酸得能让人流泪。
她果然流泪了,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滑过她妆容精致的脸。
是不是有点我见犹怜?
可我的心,此时却出乎意料的坚硬如铁,是因为,她想栽赃的女人,是胡蝶?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竟已经把胡蝶放到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位置,哪怕是和方柔在同一个天平上,我也毫不犹豫的偏向了她。
“她不会这样做!方柔,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敛起嘴角那丝嘲弄的笑,声音冷得像冰。
“阿臻,你竟愿意相信她,而不相信我了吗?”方柔扯我衣袖的指关节都有点发白。
“别这样。”我把她的手拿开,坐到办公椅上,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我们之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距离。
“阿臻。”方柔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俯着身子,死死的盯着我看。
“方柔,何必这样。我们之间一直都有默契,你不过问我的生活,我不过问你的生活。说难听点,我们现在是基于利益的合作关系。”我语气平平,说出这肮脏而残忍的事实。
“只是这样吗?只是一种合作关系吗?阿臻,你真的,再也不爱我了吗?”方柔脸色惨白。
“是。自从你嫁给茂昌董事长,成了尊贵的董事长夫人之后,我对你,就没有一点爱意了。不,还要更早一点,是在我看到你怀孕的B超单后,我的心就彻底的死了。”
“彻底的死了吗?”方柔的神色有点恍惚,说:“阿臻,你知道吗?我也是因为那次怀孕,才最后决定舍弃爱情,嫁给财富的。那个单子,是我故意放到显眼的地方,让你看到的。可你呢,在看到之后,没有一点惊喜,只有让人恐惧的愤怒。你一口断定我背叛了你。是,我是背叛了你!但是,那个孩子,连我都不能断定他的父亲是谁,你凭什么就能断定他一定不是你的。”
“方柔,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从怀孕的日期推算,那段时间,我在出差;从怀孕的概率推算,我避孕措施一向十分到位,不可能会出纰漏。如果你处在这样的位置,你觉得这孩子会是你的吗?”我怒极反笑,那样的一种耻辱,我连想都不愿想起,她却还要在我面前提及。
“哼,哼哼……”方柔冷笑连连,说,“阿臻,我早就知道你不爱我,若在我们最初的时候,你是从来舍不得连名带姓叫我的,现在呢,你一口一个方柔,本来柔和的发音,愣是被你叫得硬邦邦的。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想叫你臻,后来在你要求下,才不得不改口阿臻。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只爱过你一个人,你呢?你敢说你只爱过我?且不说高三的时候,你和隔壁班的女生书信传情;也不说大学的时候,你们的系花追你到我学校;更不说工作时,你的同事每天给你捎带早点;单说现在,那个俞桓,难道你没有过一点点动心?那个蝴蝶,难道你不是动了真情?阿臻,我们两个,单从爱情的角度出发,到底谁更深情一点,谁给薄情一点?
“我知道,我为了钱,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没有钱,我是会被活活逼死的。你也不是什么富家子,自从和我在一起后,你过得那么拮据,我也心疼,非常非常心疼。所以,我才想着,用那样的方式,来改变这种境遇。我知道我这样做无耻卑劣,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个弱女子,我唯一的资本,就是我自己。”
“够了,方柔,你不要强词夺理。你爱慕虚荣,追求荣华富贵,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犯不着找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来掩饰自己。没有谁天生高尚,没有谁甘于贫穷,只是,有的人有底线,有的人没有底线,而你,就是那种没有底线的人。不,何止是没有底线,你还贪得无厌,鱼和熊掌想兼得,所以,你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背着我,去搞那些龌蹉的交易。”我毫不掩饰我的厌憎,也不管这些话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哈哈哈……”方柔扬起一串尖利的笑,这个女人,她此时肯定疯了,因为她说:“阿臻,我告诉你,那个孩子,那个被手术刀一点点剐碎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你的,不,应该就是你的!我的老公,茂昌的董事长,别看他外表健壮,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但那方面,早就不行了。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来就没有自然硬过,即便通过药物,他能勉强行房事,可也没有射过,一次也没有。所以,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的。而你说的所谓日期和概率,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因为我的月经周期向来不准,有时一月有时二月,B超时间出差错也是有的;至于概率,则更不靠谱了,连生产避孕套的厂家都不敢保证100%,那剩下的百分之几,在我们一起那么久的岁月里,总得光临一次。你若不信,你可以去问胡蝶,她不也中招了吗?你该不会怀疑,她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吧?”
“你说什么,你说胡蝶怀孕了?”我的疑问脱口而出,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方柔的脸上现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是绝望、是不甘、还是嘲弄,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她就带着这样的一种表情,幽幽的盯着我,幽幽的问:“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听到了这一句?我说的那个孩子,那个被一点点剐碎,带着一脸的碎肉出现在我梦中的孩子,你没有听到?那是你的孩子!你可知道,正是因为你的不信任,我才走上了手术台,我才下定决心嫁给那个性无能的老头。因为,你的不信任,让我知道,爱情它不是可靠的,只有到手的丰足,才能给我踏实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