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2013年的最后一天,一个平常的周二晚上,阮臻带着一种我说不上的情感回到家时,我预感到形势不妙。他的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点颓唐,又似乎含几分焦虑,明明是没精神的样子,却偏又对我笑。总之,他给我的感觉,非常怪异。
“发生什么事了?”我接过他的外套挂到衣架上,又替他倒来一杯热茶,关心地问。
“方柔离婚了。”阮臻的嘴咧得很开,他是想高兴的笑给我看,然而,我的心,却在他嘴角一牵的时候,不期然的打了个突——他笑得实在是难看。
“你不高兴?”我问,其实他的笑已经告诉了我,他是不高兴。
“我只是想不明白?”阮臻坐在沙发上,捧着头,陷入一种无助的纠结之中。我给他倒的茶在他面前,袅袅的冒着热气。
我的心有点往下沉,我设想过很多方柔离婚的场景,没有一个场景,不是和欢笑和庆祝联系在一起的。我在这个房子里,像个三儿一样委屈的生活着,不就是为了阮臻所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就是为了不节外生枝?不就是等着方柔离婚从此对阮臻构不成任何威胁?可是,现在,她离婚了,而这个让我等待的人,却表现的这样愁肠百结。
我的心徐徐的往下沉。
可我不想吵,在事情经过没搞明白的时候,我愿意耐着性子,听阮臻说那前因后果。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能说给我听听吗?”我像个慈祥的母亲,在哄闹别扭的孩子。
“小蝶,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阮臻抬起头,他的眼里,有不带任何掩饰的痛苦。从他那沉闷的声音中,我知晓了这段时间茂昌的变化,杜思尧和赵锐的动作,以及本来筹码纵多的方柔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抽身而退,当然,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知道阮臻表现如此反常的原因,因为方柔,在领了离婚证的当天,就像水被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在她消失之前,给阮臻发来信息:臻,我走了。只是我想不到,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要成全我们的爱,而你的所作所为,却是为了要背弃我们的爱。我走了,带着你无法想象的理由。而且,我要让你,在从今往后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想起我的离开,笑不能笑得欢畅,爱不能爱得淋漓,我要像一根刺,就长在你和那个女人中间,只要你和她亲热,我就扎得你们生疼。
“小蝶,你不知道,当我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背后都出了一层汗。我仿佛能透过这一个字,看到背后方柔冷冷的目光。她早知道我在算计她,却一直不说;她也知道我依旧和你在一起,却只是不说;她甚至知道,我早就不爱她了,却忍着不说。她只所以这样做,或许就像她说的,不过是因为爱我。小蝶,你说,我们之间,到底谁更薄情一点?谁更残忍一点?小蝶,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她已经离深的时候,不相信的去她住处找她,房子却早已换了主人。她低价出售,只求现款和速度,究竟是为了什么?小蝶,她如我所愿的离婚了,而且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再也不要防着那防不胜防的算计和阴谋,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可是,我发现,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心,好像缺了一角。”
我的心,好像缺了一角!我耳朵嗡嗡的,就像有一个蜜蜂,在耳边飞来飞去,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方柔的离去,让他发现自己依旧爱着她?还是,他后悔了,后悔为了我,逼方柔离婚,导致今天她的不知去向?我乱七八糟的想着,嘴唇张了又张,终究没有发出声来,那个一脸灰败的男人,弓着腰坐在沙发上,就像一根失去主心骨的鳝鱼,全身上下再没有任何依托。这样的一个男人,他会是爱我的?这样的一个男人,会如他所承诺的一样,在201413和我结婚,爱我一世一生?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有的人,一旦长到了心里,哪怕是长成歪脖子树,也不能拔出。如若强行拔出,只怕是连泥带土。连泥带土啊,所以,他才会觉得心像缺了一角。或许,他说的心像缺了一角,不过是在顾忌我的感受,看他的样子,只怕已经没有心了。
我仰起头,努力不让自己哭,这一个原本设想了很多遍的胜利消息,带给我的,却是一种无以复加的痛——它让我认识到,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这个口口声声说给我衣食无忧的未来的男人,他早就把他的心弄丢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在他和方柔分手后,他就是一个洋葱人,爱他的人耐着性子一层一层剥,剥到最后,才发现他是没有心的,只是,终究还是发现得太迟,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剥洋葱的人,已经被辣得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我无言的陪阮臻坐着,我无法安慰他,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我还去安慰他。我想起我们刚和好的时候,那可怕的直觉——在这场曾经最爱的人的算计中,没有赢家,只有谁输得更惨,果然是的,只是,我为什么会这么背,也会成为他们感情游戏里的牺牲品。
时间也怕我痛,所以它走得格外的慢,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沉默,却原来不过一个小时。9点多的时候,阮臻终于悠悠的回过神来,他对我苦笑一下,说:“我有点饿了。”
“我去端菜。”我回他一笑,急急站起,向厨房走去。
今晚我做的是清炒莴笋丝,清蒸多宝鱼,还有一个蘑菇排骨汤。莴笋丝已经凉了,多宝鱼因为没有及时端出来,蒸得过老,排骨倒是一直在锅里小火钝着,汤熬得差不多了,蘑菇却还没放。我一边往锅里加了点水,开大火,等水开了,把蘑菇倒进去;一边又把莴笋丝倒进锅里回炉,等一切准备好了,我摆上碗筷,叫阮臻吃饭。
“将就着吃点吧,菜凉的凉,老的老。”我努力笑得没心没肺。
阮臻走到我身边,从一侧抱住我,闷声说:“小蝶,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没事,我能理解。”我依旧笑着,其实我一点也不理解,也不打算理解。我只知道我很痛,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因为这种痛,让我看清了自己并没有大踏步的走在康庄的幸福大道上。
两人坐下来吃饭,没有平时随意亲热的交流,有的,只是饭菜的咀嚼声。阮臻吃得很少,不过象征性的两口,就推说饱了,去浴室洗漱。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要洗漱,还是想去一个私密的空间,无所顾忌的宣泄自己的痛苦和失落。
当然,我也不想知道,我草草的吃完饭,贤妻良母的搞完厨房卫生,便回到卧室,睡觉。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且让我好好休息休息,我要用最清醒的头脑,来搞清楚当期的状态,决定自己何去何从。
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阮臻躺到了我的身边。
“小蝶,抱抱。”他像平常一样,要求抱着我睡,只是声音闷得很,这闷得很的声音,听在我耳里,和平时的意义完全不同。
不过我还是转过身,缩到他的怀里。
“你生气了?”他问。
“没有。”我说。
“我知道你生气了。小蝶,对不起,我只是很担心,我不知道方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以她的个性,不会主动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我明白。”我简短的答,实在不想听到这两个字眼。
“你不明白。小蝶,你不了解方柔,她爱钱,并不比爱我少。可如今,她两者都舍弃,绝不会像她说的,只是想像一根刺一样长在你我中间。”阮臻苦闷的说。
我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仿佛我们肌肤相贴的地方,真的长了一根刺。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蝶,我们原计划是元旦,不管这场可悲的争斗有没有结束,都在1月3号结婚。但是,现在,你说,我们能不能再缓一缓,等我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去领证不迟。”阮臻试探性的和我商量。
靠,真猜中了。妈的,我真是越来越神了,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难道是儿时的那个算命先生魂魄上体了,若真如此,明天我倒要运用这能力去买个彩票,中它个500万,自己给自己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
“都听你的。”我说,声音平稳,无悲无喜。
“小蝶……”阮臻声音里充满歉意,或许,他又要道歉了。但是,我不需要道歉。
“我有点累了,中午没睡,现在困得不行。”我说。刚才我又没聋,怎么会没听到他把这场争斗的性质重新定了性,他原来说的是令人厌烦的,现在变成了可悲的。方柔何其了解他也,不过一招,就让他的心,再次失去了方向。不,他没有心,起码在我面前,他没有心,一个残忍的家伙。
我伸出手,摁灭了床头灯,一切陷入了黑暗,2013年的最后一天,一切陷入了黑暗。我在黑暗里,微微的笑了,有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朝着我太阳穴的方向,流到了耳里,它,是不是想,重新回到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