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太太看我一眼,略微点点头,笑道:“是的,我们各取所需。”她很爱笑,哪怕谈的是并不愉快的话题。她应该是个温柔好脾气的女人,若真是罗亦琛的妻子,或许会是良配。一个冷峻的男人,配上一个温柔的女人,互补的性格,可不是良配?可惜不是,我心里漫过无言的悲哀。
“亦琛他……”我有点难以启齿,还是不敢面对吧。
罗太太又看我一眼,这次我看清楚了,她的眼里,充满悲悯。
“他失去了那方面的能力,车祸,伤到了神经,他再也成不了一个正常的男人。”
果然是真的,心里最后的一丝幻想被击灭,我的泪,没有任何征兆的涌了出来。当方柔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虽然难过到无以复加,可愣是没哭,是因为,还是存在最后一丝希望吧,可现在,可现在……
“你够迟钝,其实,我替阿琛不值。”罗太太还在笑着,只是,这笑,却带着一丝冷意。
我没出声,任眼泪肆意地流。
“你可知道?阿琛离深时,最惦念的人还是你。他本身的痛苦还不够?还要时刻受到来自你那方面的刺激?深圳何其大,却又是这么小,你的新欢,偏偏是他的老板,而且还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看着你们秀恩爱,还要担心着你被玩弄,这是怎样的一份心焦?他的离开,应该有你的一半功劳。”
我依旧沉默的流泪。
罗太太忽然有点厌憎,她轻柔的声音带了几分情绪,说:“你应该去阿琛面前哭,你就是在他面前把眼泪哭干,也偿还不了他的深情。阿琛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我们相处不到一年,我却相信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坚韧、执着、一往情深。可你呢,你们在一起七年,你又何尝无条件的信任过他。若你当初信他,在医院里就不会弃他而去;若你当初信他,在过去的两年里就不会只是娇蛮任性的要求和好;若你当初信他,我们的婚礼上你就应该极力阻止;若你当初信他,你也不会祝他新婚之夜不举……你可知道,他那次喝酒喝到胃出血,我送他去医院的路上还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罗太太深深的叹了一声,继续说:“阿琛这两三年来心里有多苦,我的言语无法表述其一二。最初,在我们不过是一对形婚的陌生人时,我并不知道这许多。直到一次,我和琳琳(罗太太的女友)吵架了,去酒吧喝酒,偏巧遇到他,那次,我们都喝了很多,也聊了很多,后来,我们就像朋友一样交往起来,经常一起聊天,聊各自的感情,渐渐竟成了知己。他每次说起你时,眼里全是幸福的神采。他说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火车站,你就像一个莽撞的孩子,拖着个行李箱东张西望,一不小心撞上了他,不仅不道歉,还责怪他不长眼睛。这原本不是一个美好的相遇,但是他说起来,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温柔的回忆里,几乎让人不忍惊动。他也说婚礼上你的祝词,我这个外人听来,恶毒的祝词,他却觉得你娇蛮率真,提起的时候,竟连薄薄的责备都没有,只是,当他幽幽的说: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那深入骨髓的哀伤,让我这个听众,都忍不住落泪。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我就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这所有的痛。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真相,但是琳琳比我理智,她阻止了我,她认同阿琛的做法,她觉得与其两人痛苦,不如放手让另一人去寻找幸福。只是,我想不明白,如果你们真爱得那么深,没有性,难道就不幸福吗?男女之间的性爱,难道比感情更重要吗?”
罗太太如春山远黛的眉毛略挑了挑,一双美目含着浓浓的不满,是在替罗亦琛责备我吧。只是,我的思绪停在她说的火车站上,记忆里是有那么一回事,大学刚报道的时候,一下火车,我便忙着找学校的牌子,东看看西看看,一不小心撞到了人,抬头一看是个土里土气的憨小子,本想道歉,可对方却呆呆的看着我,看得太呆,好像我脸上有花,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骂他有没有长眼睛。却想不到,那个憨小子,竟是罗亦琛。我还以为是军训的时候我对他一见钟情,却不知道火车站一撞,他就记住了我。可他从没跟我提过,也是,以他寡言的性格,这样的事,便只是闷在心里,一个人回味。就像他对我的好,也大多只是体现在行动上,甜言蜜语说得极少。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往他的种种好,只是,纵是千般好万般好,又有什么用,终究是过去了,如今,我连他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去哪呢?”我止住泪,问罗太太,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只有嘶嘶的气流能让对方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我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你若诚心要找,总是能找得到的。”茶已经凉了,罗太太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是的,她说得对,我要找,总是找得到的,我们那么多共同的朋友,他不可能一个个都不联络。再不济,我可以找到他的家,那个我想去却一直没有去成的小山村,那个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蚊子又多又没自来水的小山村,我可以用自己的脚,一步步丈量着走过去——就像丈量我们曾经的感情路。
快到门口时,罗太太却又叫住了我:“你等等,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回过身,给她一个问号的表情。
“一个你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阿琛住的地方。”
我脸上的问号写得更大了。
“这里,是我们的婚房,招待双方亲人朋友的地方。平时,我住琳琳那里,他另外租了房子。我想带你去他租的房子看看。”
我点点头。
“你等一等。”罗太太起身朝卧室走去,想必是要去换衣服。
我靠门站着,听到卧室里传来的嘀咕声,随后,一个略带责备的声音扬起:“小婧,你不要任性,阿琛肯定不愿意的。”
“我就是要让她看看!”罗太太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但更多是撒娇的成分。
转而又是细细碎碎的嘀咕声。
大约十分钟左右,两人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走吧。”罗太太说,琳琳则无奈的朝我笑笑,有点抱歉的意思。
三人在楼下和伪娘汇合,在罗太太的指引下,车子朝目的地开去,却是白石洲的一片城中村。拥挤的握手楼,嘈杂的环境,和我和罗亦琛最初在深圳的住处何其相似。伪娘是富家公子,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毫不掩饰的惊讶。
把车子停在路边,罗太太带着我们拐过一条条小巷,走过一栋栋相似的楼房,终于在一栋牛肉红色的外墙的楼前停下——我最讨厌这种红色,一种脏兮兮的病态。但深圳的农民房,却很多都是这样的外墙。
走进楼道,爬上五楼,502,和我们当初租的房子一样的房号。罗太太拿出钥匙,开了门,里面是逼仄的一房一厅,老式电视,纸盒做的餐桌(虽然后来我们已经买了简易餐桌),简单的木板床……几乎是还原了我们当初房子的样子。
我走进厨房,如果不出意料,冰箱上面应该有个圆形的饼干盒子,里面装着我爱吃的甜食——那个一边说我再吃甜食牙齿就会被驻空的男人,一边不停的给我买巧克力、奶糖等各色糖果。
冰箱比我略高,我举手往上一摸,果然有个盒子,我拿下来,是蓝色的奥利奥饼干盒,和我们当初用的一模一样。我打开盒子,里面有几块德芙的巧克力,还有大白兔奶糖——我爱吃这粘牙的东西,因为小时候一直一直吃。罗亦琛每次看我吃的时候,都皱着眉,说:“这个不能吃,太粘牙了,你的牙齿本来就痛。”可我每次都嘻嘻笑着,说:“我小时最爱吃了,现在吃,能吃出童年的味道。”罗亦琛的阻止本来就不太坚决,见我如此一说,更是纵容我了。他对我的好,一直是没有原则的宠溺——就像明知我有虫牙,仍准我吃大量甜食,何止准,还不间断的买,哪怕在我们最穷的时候。
我剥开一块奶糖,放到嘴里,细细嚼了起来,奶糖粘在牙齿上,丝丝缕缕的甜在口腔里面漫延开来,一如我对罗亦琛的思念。我只觉得,我的心里,有个地方,破了个洞,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竟成了一个没有力量阻挡的黑洞,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