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也只是受人之托,代课了一段时间,要走的前夕,他无意间在路上遇见过江念白。
那时候,头发染着五颜六色,化着大浓妆的小女孩儿,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一头乌黑莹亮的黑发垂在身后,清秀的小脸未施粉黛,不染纤尘。
其实是有人喊她的名字,他才认出来的。
不然他也没办法将那个脸上五颜六色,妆花了不说,连头发都五颜六色的江念白,跟当时那个清秀灵丽的小女孩儿相重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做过的事太让人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心疼她的境地,季北这些年尽管离开了榕城,心底有个角落还是记挂着当初那个小女生的。
午夜梦回时,他总能记起那个烈阳灼灼的盛夏,阳光下那个清瘦孤傲的背影,孤独,倔强。
那双清澈又不失灵透的双眸牢牢刻画在他脑海深处,到死都记着,那眼睛里熠熠生辉的流光,和炽烈浓稠的爱慕。
所以那天在医院门口,他一眼就认出了江念白。
其实当时他也不敢确定,看她抬头,眉眼相似,他才确认,那就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
不过刚刚她说出狱?
他出国的这几年,这小丫头身上看来发生了不少的故事。
季北定了定心神,“我没有喜欢过谁,也体会不到你说的那种感觉,不过我很清楚,感情一旦痛苦多过欢喜,就该断然放弃了。”
“痛一时总比痛一世的好。”
她点了点头,失神的眸渐渐回拢了神采,她知道应该放弃,打从她出狱,她抱着的就是这种念头。
不过江念白只是没想过陆迟年会对曾经他那么讨厌的自己,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对她而言,就是毒药。
她饮了后,怕会毒发身亡。
“不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季北提议道。
江念白看了他一眼,眼睛还红红的,跟兔子一样,鼻尖也泛红,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湿漉漉的眸子无辜又惹人怜爱。
看得季北心肠渐渐软化成一汪春水,他叹气,“你要是想回去休息的话,我现在送你回去也是可以的。”
“我没事儿,你带我去吧!我也想去走走,透透气。”
她不想回去碧园,也无处可去,更不想看到陆迟年。
虽然跟季北刚刚认识,可她却觉得这个人出人意料的可靠。
跟着季北从西阜离开,她没想到季北会带她出海。
上了船,后知后觉的江念白才发觉到不妥。
囧囧有神的看向淡定自若的季北,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现在才开始怕,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哪有害怕。”
“没有吗?”
好吧,她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毕竟她跟季北并不熟。
咸湿的海风拂面,撩起了垂落肩侧的长发。
可能是临近黄昏的缘故,海面上很安静,只有海浪沙沙翻涌的声音。
想起海云村的计划案,江念白情不自禁的弯起了唇角,她说,“很快,我们榕城就会有一个对外贸易的海岸港口了。”
到时候不仅是海云村会收益,还会推动榕城的经济。
这算是她出狱两年来,做的最高兴最值得她骄傲的一件事。
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想出来的计划,等到真正实现的那一天,她会为此而自豪。
“哦?海岸港口?”
“嗯!我想这两年就会落成。”
季北看了她一眼,此刻的江念白被笼罩在残阳余晖中,秀丽白皙的脸被踱上了一层浅浅的荧光,那双眼睛,恢复了他所熟悉的神采。
光华婉转流露,摄魂夺魄。
“你们大学教授每天都要干嘛啊?就是给学生上课,你的课是不是满座啊?”江念白一扫先前阴郁的模样,贼兮兮的凑过来问他,季北认真的想了会儿,才说,“嗯,满座。”
“我猜也是。”
看她小脸蛋上的得意,季北突然就来了几分兴趣,问道,“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的课是满座呢?”
“这还用说吗?!”江念白白了他一眼,“要是我是学生的话,除了必修课外,选修课我肯定要挑赏心悦目的老师啊!你看你,仪表堂堂,风姿绰约,这绝对就是吸引小女生的利器!”
“按你所说,我应该感谢我生了副好皮囊咯?”
“那是当然,你要是秃顶、啤酒肚,还矮,说话唾沫星子横扫千军,肯定是没人想来上课的。”
季北哭笑不得,“有道理,我还以为是我课上的好才会吸引这么多学生来上课。”
“当然不是!她们那儿哪是想上课,就是来看你犯花痴的~”
江念白枕着手,靠在护栏上,眼睛微微眯起,跟晒太阳的猫儿一样,慵懒惬意。
唇角的那抹笑意,浅淡又令人舒心。
不忍心破坏此刻的安宁,季北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过了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知不觉,这小丫头也长大了。
暖洋洋的太阳一晒,江念白就变得懒惰了,眯着眼睛不想睁开,靠着护栏睡了会儿。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条毯子。
看到正在掌舵的季北,江念白揉了揉眼睛,“回去吗?”
“嗯,夜深了,我们得返航了。”
“哦…”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的托着腮帮子,望向海平面。
月朗星稀,海面洒了一层柔柔的光,轻风拂过,海面泛起了点点涟漪,斑驳着皎洁的月光,粼粼光泽。
“谢谢你啊,陪了我一天。”
“没事,反正我今儿也没什么事做。”季北倒是无所谓,他回国也是因为大哥的身体出了问题,不得不回国帮忙打理,他没有抱希望会跟江念白重逢。
这些年虽然记着她,却没有动过要找到她的念头。
不过看她现在这样,季北倒是后悔了,也许早点找到她,她会少吃点苦头。
返航的邮轮,乘风破浪而行,江念白一直都维持着一个姿势,眺目远望。
等到了岸上,季北问她要去哪儿,她又迟疑了。
想了想,最后还是报了碧园的地址。
她这会儿也无处可去,不回去碧园,真的就无家可归了。
看来,她有空得去找找房子和工作了,不然等从碧园搬出来,她就得去睡天桥。
季北将她送回了碧园,江念白客套的跟他道谢,并且许诺说有空一定会请他吃饭。
下了车,江念白站在车外,朝着车内的人挥手,看到季北的车走了,她才进屋。
楼上露台边,清隽挺拔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眼中神色晦涩不明。
江念白一开卧室门,屋内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光线昏暗,只影影绰绰能看清楚那站在露台上的黑影。
冷不丁看到露台上站着个人,这给江念白吓去了半条魂儿。
越是走近越是能辨认清楚,那背影是陆迟年,她才松了口气。
也没吭声,紧抿红唇,预备不搭理他去拿衣服出去的时候,听见了男人低沉寡凉的嗓音,“去哪儿了?”
拉住衣柜的手一顿,眼眸微微黯然,“没去哪儿。”
“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江念白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陆迟年说的那个人是季北,他看到了?难不成刚刚他一直都站在露台?
奇了怪了,安妍吞了安眠药自杀,这会儿他不是应该在医院里陪着安妍吗?怎么跑到她这来兴师问罪来了?
“就是一个朋友。”
轻嗤的笑声,在朦胧夜色中,更显得突兀。
“朋友?江念白,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陆迟年背对着她,“你江念白什么时候有过朋友?哦,我忘了。”
他冷嘲热讽道,“你确实有朋友,想想你唯一的好友秦慕柔,两年前就跟你反目成仇;宋黎城呢?你当他是朋友,可他只想娶你当老婆。”
“江念白,活到这把年纪,落得什么都没有了,你也真是可怜。”
她脸上血色急剧消退,一支利箭直直射向了她心扉。
疾驰而过,从破开的洞蔓延开的疼痛,渐渐充斥在四肢百赅,喘口气都疼。
是,她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她就是扫把星,害了自己害了别人。
忍了又忍,江念白忍着没让自己失态。
一开口,微颤的尾音泄露了她的情绪,“安妍的事,我很抱歉,如果我早知道是她打电话给你,我是不会接的。”
“既然现在安妍知道了,我们之间也没必要延续下去,免得节外生枝,你放心,我肯定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的。”
想了一整天,她还是想放弃,尽管对他偶尔的体贴温柔仍有眷恋。
季北说的对啊,痛一时总比痛一世的好,是毒刺总要拔掉,是毒瘤总要割除,不然伤口怎么能结疤痊愈呢?
背对着他的陆迟年,深深皱起了眉,眼底的墨色翻涌,手攥紧了拳,又松开。
反反复复,心思也千回百转。
“你有什么资格喊结束?”陆迟年转过身去,眉眼冷寒,“江念白,你最好老实点,要是再敢耍滑头,你连累的可就不止是宋黎城了,跟你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江念白都忍不住想骂娘了,“你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满意?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想要我怎样?看到我出糗,看到被所有人唾弃指责,你就高兴了是吗?”
“对啊!”她笑出了声,笑声凄凉苦涩,“你一直都喜欢看我出丑,看到我被所有人嘲笑,你就开心了,每次都是这样…”
她不管对陆迟年做什么,他都是不冷不热无动于衷。
她还能怎样啊?就算用刀子剖开了胸腹取出心脏,他也不要啊!他嫌弃血淋淋的,脏。
想想以前,她以为陆迟年是喜欢乖乖女,所以才改掉了那身陋习,硬是拔掉了身上的尖刺,收敛了性子,乖乖的去上学,乖乖听从家里的安排。
可就算这样,陆迟年也还是不肯多跟她说两句话,她亲手做的生日礼物,也被弃如敝履。
她又不是木头桩子,他拿刀子在她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痕迹,她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