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索南达杰睡得不是很安稳,梦中老是觉得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冰冷犀利,仿佛能刺透他的心脏。
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经上演了日照金山的传统戏码,无数座连绵横亘的大山山顶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得巍巍壮观,尤其是昨夜雪豹翻过的山梁背后那座尖锥形状的雪山,形如金字塔的山顶被照耀得辉煌灿烂卓尔不群。
菩萨保佑!愿神山上所有的神灵保佑!索南达杰心中默念着,他知道那座尖锥形的雪山肯定是自己叫不上名字的一座神山。
他没有迫不及待地去对面的雪山,而是照常爬到雪线那里取了雪,回来装在陶瓮里生火煮水,然后掏出干粮,冲了满满一搪瓷缸子的油茶,美美吃了一顿早餐。
吃完油茶,他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褡裢,从里面抓了一把拌着粗盐粒的茯茶沫子,放在搪瓷缸子里煮了起来。
一边煮,他一边留心着对面山上的动静。
藏地里的猎户们都知道一句俗话:“好猎人没脾气”,就是说好的猎人能沉得住气。这个时候是清晨,如果佛祖保佑,他应该能在对面山上再次看到雪豹的行迹。
几只盘羊轻捷灵敏地蹦跳着从对面的山石间跑过,以人类绝不可能实现的速度朝着岩石下方的草甸和灌木丛冲去。
一群晚起的藏马鸡被惊醒,从一簇绿油油的爬松里扑棱棱地飞了出来,蓝黑色羽毛扑扇着金银一般的光泽,眨眼间落进另一簇还有零星花朵的金露梅灌丛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索南达杰静静坐在洞口,耐心地看着对面山上发生的一切,盘羊的出现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果然,盘羊消失后的宁静很快被一群捻角山羊打破。它们大概有二十多只,由几只体格健壮的雄羊率领着出现在了岩石区右下方。那里靠近草甸和灌木从,有着这个大家族需要的充足食物。
索南达杰心中一喜,捻角山羊是雪豹最喜欢的食物。
他朝着岩石区的另一头扫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立刻精神一振,双眼盯着那里再也不愿移开。
在岩石区左上方两块并列高耸的岩石间,缓缓爬出了一只伺机而动的雪豹。原来这只聪明的雪豹和索南达杰一样,也在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猎物的出现。
捻角山羊对雪豹毫无察觉,那几只负责守卫的雄羊禁不住青草和鲜嫩枝叶的诱惑,慢慢放松了警惕,也开始步入早餐队伍的行列。
雪豹快速匍匐前进,行动和停留之时很好的让自己半人高的个头始终隐藏在一块块岩石间,尽量不进入到捻角山羊群的视野。
很快,它来到了山羊群所在灌木丛的上方,伏在一块平坦宽阔的岩石上面悄悄探出头,仔细搜寻评估着下方哪一只捻角山羊最适合捕获。
捻角山羊们还在享受夏末秋初鲜嫩可口的青草和树叶。山羊群外围负责守卫的雄山羊一边用嘴叼着灌木丛上青翠的叶子,一边频频抬头看向四周,它们仍然担心会从哪个方向会突然蹿出来未知的危险。
可是它们没有发现隐藏的雪豹。
雪豹小心地伏在高处的岩石上,它的视野正好可以看见下方越来越步入灌木丛深处的山羊群,而山羊群外围守卫的捻角山羊却看不见它。
终于,守卫的捻角山羊彻底放松了警惕,它们随着羊群进入了一片和草甸共生的灌木丛。片刻后,捻角山羊群就被一簇簇金露梅和爬松分割开来,三五一群分散在了灌木丛和草甸之间,各自悠闲地享受着这秋日清晨鲜美的早餐。
雪豹悄悄地行动了。
它并没有从岩石上一跃而下,而是绕到了岩石另一侧,依然低伏着身子匍匐向前慢慢前进,不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迅速看一眼捻角山羊所在的灌木丛,只有在确保捻角山羊看不到的地方,它才立起身子从一块岩石纵身跃到另一块岩石,动作快速而又轻盈。
雪峰上闪耀的金色光芒早就被圣洁高贵的白色所替代,清晨的阳光洒向了葱绿的草甸,雪豹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不时泛着光芒,黑色的斑点随着它身子的前进在青褐色的岩石间律动游弋,如同精灵一般美丽神秘。
转瞬间,雪豹就已经到达了捻角山羊聚集的灌木丛旁。它轻轻绕过了负责守卫的捻角山羊所在的那几簇灌木,蹑手蹑脚地朝着几只毫无防备捻角山羊爬了过去。
突然,它后腿猛力一蹬,纵身朝着优哉游哉的一只捻角山羊疾扑过去,一把把正在吃草的山羊扑倒在地,还没等那山羊发出惊恐的叫声,雪豹锋利如刀的牙齿已经刺穿了它的脖子,它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捻角山羊群顿时炸开了锅,一只只窜跳着在灌木丛中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刹那间,倒在血泊中的捻角山羊四周已经没有了一个同伴。
过了好一会,还是一只富有经验的老头羊在在草甸上方的岩石区那里嘶叫了几声,才把惊恐不安的山羊群重新聚集在了那里,然后一起飞快地消失在了山后。
雪豹也没有停留,它略有些得意地围着自己的猎物饶了一圈,晃了几下粗长的尾巴,然后叼起山羊步态轻盈地离开了灌木丛,很快消失在了山梁后面。
索南达杰猛然起身,把搪瓷缸子里的茶水一把泼在地上,飞快地背起背包,朝着两山相连的垭口跑去。
临近傍晚时分,他在雪豹捕猎经过的路上挖坑搭设好了一个陷阱。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实在是太累了,身体疲惫之极,但是精神却很极度亢奋,虽然时间紧张,但他相信自己的陷阱一定能够捕获雪豹。
掏出小水囊,他惬意地喝了一口青稞酒,有些放松地靠在了身后的石头上,想好好歇一歇。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风也没有鸟兽的声音,似乎一切都停止了声响,在静静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突然之间,索南达杰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多年在冰天雪地里讨生活的他已经练就了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莫名的预感,他腾地一下站直身子,警惕地朝着四周打量。
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昨晚雪豹消失的山坡,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索南达杰能感觉到那边散发出了浓浓的危险气息。
“嘎吱吱……嘎吱吱……”
一个声音从隐隐约约逐渐变的清晰,从山坡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是雪豹?雪豹如精灵一般轻巧,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声响。
是人吗?人的脚步声也不应该这么粗重。
那是什么?
索南达杰屏住了呼吸,手里紧握着杈子枪,紧张地盯着山坡上面。
“嘎吱吱……嘎吱吱……”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雪包似的东西鼓起在了山坡上,它一耸一耸,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顶着在往上走。
那是什么?
索南达杰脑中飞快地扫描着自己的记忆,可是并没有想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东西。
是白牦牛的头吗?可是没有犄角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个“雪包”已经露出了真容,只见一张类似人的大脸在“雪包”下显露了出来,两只乌黑的眼睛闪着寒光,鼻孔象两个黑洞一样,宽阔的大嘴嘴唇红艳艳的,好似刚吃过带血的吃食。
雪人?!
索南达杰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劳累了一天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向他袭来,他腿一软身子一晃,差点跌坐在地上。
不行,不能坐下,他咬着牙挺住了。既然危险已经降临,那就只能上前不能退缩,拼一拼也许还有活的希望,退缩就只能等死。
雪人的故事在雪域高原上流传甚广,都说他力大如牛气势惊人,能提着一个人在雪崖上健步如飞,能和雪豹银狼在峭壁间搏斗厮杀,还能在人们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和消失。
虽然雪人平常会隐藏自己的行迹躲避人类,但它并不害怕人类。一旦遇到它认为会危害自己的人和动物从不手软,它会凭借自己超人一般的力量全力打杀,直到对手变成它脚下的死物。
那些冒犯雪人的人类没有一个能活着从他手下回来。
这些传言都言之凿凿,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一般。
索南达杰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杈子枪,一手慢慢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随身携带的藏刀。他颤抖着从陷阱旁站了起来,两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雪人,背心湿漉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哦呜……哦呜哦呜……”
雪人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他,立刻奔跑起来。它手里提着一个粗大的木棒,一边跑还一边呼叫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索南达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危险的快速临近反而刺激了他的肾上腺素,让他的精神和意志全部凝聚到了一起,他准备和雪人一决生死。
“哦呜……哦呜……”
雪人顺着山梁跑了过来,他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全身披着长长的白毛,粗壮的胳膊和大腿让索南达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放下自己左手里的藏刀,用双手托起了自己的杈子枪。
“哦呜……哦呜……”
雪人看见他的这个动作,猛地停住了脚步,双手捶着胸大声叫起来,好象突然变的无比愤怒。
索南达杰有些诧异,他并不想杀了雪人。
从小信奉佛法的父亲和母亲早就告诉过他不能随便杀生。他只想保护自己,只想用杈子枪的枪声吓跑这个雪人。
但是雪人误会了他的动作,愤怒的叫声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突然,索南达杰明白过来雪人是在召唤自己的同伴,他一阵心焦,提高了警惕。
无声无息间,一道凉风向索南达杰的右侧耳际袭来,索南达杰本能地一俯身,堪堪躲过了从右后方偷袭而来的一张血盆大口。偷袭者一击不成,一个翻滚稳稳站立在了他的身前两米处,瞪起两只铜铃般的蓝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雪豹?!
索南达杰面前站立的,正是他苦苦寻找并挖掘陷阱准备捕获的雪豹。若不是他躲避的快,雪豹的钢牙就已经狠狠咬在了他的肩头。
索南达杰慌乱中举起藏刀横在了胸前。
雪人怪叫着冲了过来,他看见索南达杰身前的陷阱无比愤怒,举起木棒狠狠地砸在了陷阱上。
“嘭……”地一声,陷阱四散开来,不复存在。
雪人还不解气,双眼怒视着索南达杰,一人一豹形成合围逼近过来。
索南达杰的杈子枪已经失去作用,他不敢硬拼,心中叫苦摸索着后退,直到身后抵上了一块冰冷的岩石。
他微弓起身子紧张地盯着雪人和雪豹的举动,手中的藏刀不自觉地指向了雪豹。
雪人立刻又变得暴怒起来,“啊呜……”,他暴叫一声,手里的大棒高高抡起狠狠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