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亚信医院里,任惊鸿也正被卫冰拖着、催促着:
“今天你又不当班,为什么要赖在医院里?妈准备了不少菜,就等你回去了。今天可是‘家庭日’!”
任惊鸿无奈地收拾东西,提上包,跟着卫冰走出医院。
他奇异地发现,他和卫冰又回到了刚回国时的样子,两人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只是单纯的姐夫和小姨子之间的关系。宾夕法尼亚之行仿佛是一次修复,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任惊鸿在想,他为什么周日也愿意待在医院?或许是期待看到那抹身影,期待看到那张笑颜。
他自以“百毒不侵”的内心,早就被鹿小朵灿烂的笑颜打败,他自以为刀枪不入的伪装,其实早在鹿小朵的眼神里彻底投降。
妇产科依旧忙碌,但鹿小朵并不在。
他现在终于明白,从前他们总是会巧遇,有时在食堂碰上,有时在走廊过道遇见,又或者是送资料顺带“捎一份”,或者是……原来所有的“巧合”,不过是小朵的刻意。事实上,即使同在一个医院,如果不是刻意,两人根本就碰不上——一如这两个星期。
他无声地苦笑。
从前他放不下安娜,所以反反复复,心意难明。
待湖心岛之行,他大恸一场,终于确定自己可以放下过往,不料时雨会万里追来,又恰巧碰上“湖啸”,鹿小朵的天秤终于倾向时雨,放下了他。
他们终究阴差阳错。
是啊,如果自己是小朵,也会喜欢时雨。那么热烈坦率的情感,任是谁,都会心动,任是谁,都会给予祝福。
哪像他,背着沉重的过去,还有一颗沧桑破碎的心……
道理他都懂,可是近来,更加频繁地想到她。会想念她的笑容,她的笑容真是治愈系的,心里再大的阴影,一看到她灿烂的笑脸,仿佛瞬间阳光直达心底。如果不是她的靠近,他的内心,只怕会一直沉寂。
如今没有她,不再见到她飞扬奔跑的身影,他以为,不过是回到从前,能有多大关系?他应该很快就会习惯。
但日渐加深的失落,心里的空缺,为什么会如一个黑洞,不断旋转,越来越大?
卫冰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任惊鸿,心里很不是滋味。
“快走啦,妈在等我们。”
任惊鸿点点头,快步离开。
鹿小朵并不知道任惊鸿的所思所想,她正被夏时雨握着双肩,推在红奶奶面前。
“奶奶,我可是把人带回来了。”夏时雨冲红奶奶挤眉弄眼。
鹿小朵脸一热。什么叫“把人带回来了”?她白了夏时雨一眼,将手上的一束小野菊递给红奶奶,主动上前搀着她,厚着脸皮道,“红奶奶,我来蹭饭了。”
“怎么还叫红奶奶呢?就叫‘奶奶’。时雨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他要再办不好,奶奶就要亲自出马了……”红奶奶接过花,闻了闻,乐得眉开眼笑,“这花又好看又香!”
“奶奶,这花不过是山上的小野菊,我看到奶奶这蹭饭都没礼物,就采了一束带回来。您喜欢那可就太好了!”鹿小朵“从谏如流”改了口,见红奶奶喜欢她的礼物,更是乐得蹦了起来。
夏时雨似笑非笑,“奶奶,您不知道,对某人来说,这礼物好就好在不用花钱。”
鹿小朵一梗脖子,理直气壮:“不用花钱怎么了,关键是这礼物是我亲手采的,然后收礼人还觉得好,这就比什么都强!”
看夏时雨被噎得直翻白眼,红奶奶眼都笑眯了,这孩子总算有个“笼头”套住了。她拉着鹿小朵的手:
“小朵说得对,礼物买的哪有亲手做的、亲手采的来得有诚意?时雨是一个大俗人,他哪懂。”
鹿小朵得意地瞟了夏时雨一眼,拖长声音应和,“就是——”
三人正热闹着,兰姨从餐厅走出来,习惯性地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几人:
“开饭喽!”
夏时雨拖着小朵走向饭桌。鹿小朵一看到满桌的菜,就给吓到了——这简直是满汉全席的架势啊!
夏时雨赤果果地嫉妒了!
“兰姨,怎么我来的时候,从来没做过这么多啊,这朵小鹿一出现,你们就给她做这么多好菜?奶奶,你们偏心!”
鹿小朵好笑地看着夏时雨和红奶奶耍花枪。这时候的夏时雨,就是一个“争宠”的小孩。
红奶奶乐呵呵的,“嫌弃”地甩开夏时雨抓着她的手,“有危机感了吧,小朵可比你可爱多了。”
鹿小朵冲夏时雨扮了个鬼脸。夏时雨看着鹿小朵又是吐舌头,又是嘟嘴的小模样,觉得奶奶说得真对,她这个样子真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手痒,好想掐她的脸,怎么办?
夏时雨在这边胡思乱想,鹿小朵已帮着兰姨一起摆好了碗筷。四人坐下,开始发动。
夏家可没有“食不言”的习惯,红奶奶一直给小朵夹菜。很快,鹿小朵面前堆上了满满的菜。
鹿小朵倒也不忸怩,她大口吃着,“兰姨,这红烧肉烧得真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这道茶香鸭,又酥又香,外焦里嫩,您是怎么做到的……”
一餐饭,就成了鹿小朵和兰姨探讨家常菜的十三种烧法,主食花样翻新的五种心得……
夏时雨见鹿小朵和兰姨探讨得起劲,摇头叹气,负责帮鹿小朵夹菜。红奶奶则是欣慰,孙媳妇这么会做饭,时雨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
鹿小朵说得起劲,一粒米饭沾在唇角而不自知。夏时雨指了指自己的唇角,对鹿小朵示意。鹿小朵莫名地看他一眼,没事指嘴角干嘛?
夏时雨无奈,拿起一张纸巾,帮她揩拭唇角。
鹿小朵大羞——喂,这种动作,为什么做得这么理所当然?关键是,没看到身边有人吗?
一旁的红奶奶和兰姨,自知是灼灼的“大灯泡”,都低着头淡定地喝汤,装啥也没看见状,但小朵分明看到,两人肩膀都在抖。
一家人正乐呵,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怎么这么多人……”
几人回头,却见是夏佑非站在大门口。
夏时雨顿时看向红奶奶。
红奶奶朝他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夏爸爸会来。
鹿小朵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任谁刚认下个男朋友,也不愿就这样接二连三地见家长,况且这家长还是自己的老板!
夏佑非一身藏青色西装,沉稳气派。除了头发有些银丝,他看不出丝毫老态。夏时雨走进来,兰姨、鹿小朵立时站了起来。见夏时雨还坐着,鹿小朵朝他看了一眼,夏时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只得不情愿地跟着站了起来。
餐厅的气氛一滞。
“啊哟,你们都坐下,继续吃饭。”红奶奶说着,转身瞪了夏佑非一眼,“要过来吃饭,也早一点嘛——今天你怎么有空?”
当妈的对儿子总是这么色厉内荏。红奶奶看到儿子来了自然开心,可惜,她看了一眼满脸不情愿的时雨——儿子与孙子之间的矛盾,她调节了这么些年,总没有效果,真是徒唤奈何。
不过,她又瞟瞟鹿小朵,想起刚刚夏时雨迫于鹿小朵的眼神,不得不站起来的样子,心中一乐。也许大概可能,今天会是夏家一个好的开始呢?
红奶奶对鹿小朵寄予这么大的希望,鹿小朵可不知道,她此刻低着头,恨不得有隐身大法。
兰姨已从厨房拿出一副碗筷,招呼夏佑非,“院长,快来吃饭。”
夏佑非冲兰姨点头致意,在餐桌前坐下,眼睛在夏时雨和鹿小朵两人身上逡巡。鹿小朵只得招呼,“院长好。”
夏时雨扯扯鹿小朵,“在家里,不是在医院,不用来这一套。”
鹿小朵瞪他一眼,轻声道,“说什么呢,这是基本礼仪,懂不懂!”
在鹿小朵的逼视下,夏时雨只得张口,口气自然不太好,“夏院长,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鹿小朵只得抚额。这是儿子和父亲说的话?很好很好,这样别扭的夏时雨,朕心甚慰啊。
夏佑非倒没有鹿小朵那种痛心疾首之感,主要是他习惯了夏时雨的冷嘲热讽,和各种无视。反而是儿子能主动过来招呼,已让他有点“受宠若惊”。须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鹿女士要是知道夏院长此刻的心路历程,估计就不会这么杞人忧天。
“听说你最近很忙?”夏佑非挟一筷子油焖草菇,口气淡淡。
红奶奶却听出儿子对孙子的关心之意。
“还好。”夏时雨言简意赅,让人很难再接下去。
这天聊得,分分钟要聊死的节奏。鹿小朵听不下去,很快消灭了面前的那一大碗饭,又将碗里的山药排骨汤悄无声息地喝完,便请大家慢吃,下了桌。
红奶奶目瞪口呆,这孩子还真是能吃啊。兰姨笑得见牙不见眼,做的饭菜被吃得干净,那可是对她厨艺的最高赞赏!
三个老少女人很快撤退,红奶奶拖着鹿小朵来到隔壁的休息间,兰姨给她们上了茶。
餐厅里,夏时雨抹抹嘴,也准备离开,被夏佑非叫住。
“时雨,等一下。”
夏时雨重新坐下。
“你和鹿小朵,不是说没什么关系吗?怎么都带回家了?”夏佑非舀了半碗汤,慢慢地喝着。
夏时雨一顿。他是可以很傲娇,但是,鹿小朵只怕会艰难……他收起不耐烦,认真看向夏佑非:
“我们正式交往了,我不是征求您的意见。您既然从前都不管我,现在,就不要干涉我的自由,也不要为难鹿小朵。”
夏佑非很不是滋味。一向任性骄纵的夏时雨,如今也学会了为别人考虑。儿子为鹿小朵不远万里追去,如今亚信医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他又如何会不知。罢了,他就算管,时雨也不会听他的。他今天回来,本就是想问问母亲,知不知道夏时雨的事,如今倒好,人家直接带家来了。
想起上次在办公室见到鹿小朵时,她竟然直接批评他不该喝酒,对小时候的夏时雨造成了伤害……也许这姑娘并不是他想的有那么多心眼……
“时雨,爸爸想跟你道个歉……”这话一出口,把夏佑非自己吓一大跳。
“什么?!”受到惊吓的不止夏佑非自己,夏时雨更是认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话既已出口,夏佑非也就不藏着掖着,“你小时候,我喝酒忙工作,没照顾好你……”
夏时雨直接打断他:“我没放在心上。”
夏佑非瞟他一眼,“鹿医生……鹿小朵都跟我说了。”
夏时非磨着后槽牙,眼睛瞥向隔壁的休息间,这臭丫头,真多嘴。
“爸爸对你造成了伤害,爸爸真心诚意对你说声对不起,时雨,鹿小朵说你其实非常努力,让我以后对你宽容点。”
“多此一举,有必要吗?”夏时雨硬声道。
休息间里,红奶奶暗暗跺脚,这臭小子,脾气真臭,他爸爸都道歉了,他还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鹿小朵没想到还能偷听到父子这样的对话,尴尬之余,也为夏佑非难堪。
一阵旋风进来,却是夏时雨,他一把拖上鹿小朵就走。
“奶奶,吃得好饱,我们走了,下周来看您。”
随着说话声渐远,两人已走出门口。鹿小朵被夏时雨拖得东歪西倒,回头看到,夏佑非突然又捂着头,表情痛楚。
鹿小朵心头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