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惊鸿赶回亚信国际医院的会议室时,明显感觉低气压笼罩。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冠动支架之疑系列二”显目地出现在一个网页上。几个人压低着声音,有些不安地议论着。
而夏佑非怒气腾腾走进来,将会议室里的不安直接引爆。
“啪”地一声,夏佑非将一张印满文字A3大小的纸拍在桌上。任惊鸿、冷峰、卫冰、郝小欣等人面面相觑。冷峰拿起纸来细看。
“冠动支架之疑,亚信国际医院掩盖真相……这,这是什么?谁写的!……哪来的,夏院长?”
夏佑非指指桌上的信封:“没有地址,没有写信人。”
任惊鸿拿起那张A3纸看,脸色越来越凝重。这匿名信里,竟然比网上还更详细,细节更多。为什么要寄这样的匿名信?是一种挑衅,还是敲诈……到底什么意图?
冷峰义愤填膺:“这是诽谤!谁敢写谁认,这次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任惊鸿那种怪异感又升起,不由提醒:“这事不能明着查,事情闹大了对我们不利。”
夏佑非瞥向冷峰,眼神清冷。
冷峰义正辞严:“不查?不查不行啊,这可不是小事情,轻则影响咱医院的形象,重则夏院长……”
夏佑非一挥手,打断冷峰的话,“不必替我担心!我夏佑非做事光明磊落,对得起天地良心。”
“那是,”冷峰淡笑两声,“来,夏院长,喝口水,消消气。”
夏佑非接过杯子,放在一边,对郝小欣道:“郝医生,麻烦你们病案室查一下,有没有这张纸上提到的这名叫武翠芬患者的病案,我要看一看。”
郝小欣快速瞥一眼冷峰,随即正容看向夏佑非:“好的,院长,下午向您汇报。”
“嗯。”夏佑非又看向任惊鸿。
任惊鸿明白夏佑非的意思,主动道:“院长,网络上的谣言,我来处理,我有经验。还有,我想约律师谈谈,这种匿名信,应该怎么处理。”
“好的,你做事我放心。”夏佑非拍拍任惊鸿的肩,然后看向众人,“今天在座的都是亚信国际医院最权威的心血管外科专家,我希望大家对外能谨言慎行。谁要敢在外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都应是,站起往外走。
冷峰瞥瞥夏佑非的背影,嘴角轻扬。
走在最后的任惊鸿,诧异地看了冷峰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卫冰站在门口等他。
“惊鸿——”
任惊鸿点点头,两人并肩往办公室走去。
“惊鸿,妈早早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别忘了回家吃饭。”
“哦?可是你也看到,今天这么忙——”任惊鸿为难。
卫冰稍顿,眼神有些恳求的意味:“妈一直盼着,买了很多好吃的——我不想她生气,一周一次家庭日聚餐,你还是争取回来吧。”
很多好吃的——任惊鸿不由想起午餐时的汉堡。安娜,不能再陪你,你应该很愿意我多陪陪你妈妈……
惊鸿点点头,低沉地应了声“好”。旁边的卫冰松了一口气。
下午四点,卫冰的母亲胡文静早早便下班了。
她在厨房忙碌着,不时穿梭在厨房与餐厅之间。
她的家非常干净,这洁净中仿佛能透出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客厅有一架钢琴,钢琴上面放着一张合影,卫冰与安娜一左一右,乖巧甜蜜地倚在胡文静身边。
胡文静五十来岁了,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仍然风韵犹存。长期的医生生涯,又在长宁医院任院长多年,让她本就稍显严肃的性格,更加刻板、威严。而安娜去世后,她就更少了笑容——虽然她在面上,从来没有承认安娜真的已经不在。
对于任惊鸿,她知道不能怪他——他是一个好孩子,难得的配得上她优秀女儿的人,当年他们结婚,也是她一力赞成。但是,如果不是他,安娜又怎会……!
这让她看到任惊鸿就很不爽,想骂他,给他脸色瞧。但是他又好像成了一种寄托,看到他,才有安娜并没有离开的微妙的错觉。
胡文静抹掉挂在眼角的一滴泪水,端着一钵汤出来,放在餐桌中间。餐桌上已摆得满满登登。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搭配,点点头。
接着,她拿出四副碗筷,极为讲究地一一摆放好。
一切就绪,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过了7点。这卫冰和惊鸿,怎么还没有回来?
胡文静正皱眉之际,门铃响了起来。胡文静脸部柔和下来,随即又绷了起来。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果然站着这两人,金童玉女一般。胡文静心中一跳,脸不由绷得更紧。
“真是够忙的,这么晚。”
“妈——”任惊鸿看着板着脸的岳母,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卫冰已撒娇地拉着胡文静的手,“妈,医院里有重要的事嘛。”说着,招呼任惊鸿进来。
任惊鸿微笑着将手里的礼物交给胡文静,胡文静并不接,卫冰忙接过,笑眯眯地挽着胡文静。胡文静白她一眼。
“好了啦,妈,我饿坏了。”一贯知性的卫冰,这一年多来,在母亲面前,恨不得彩衣娱亲,扮痴撒赖几乎成了常态。
“直接洗手吃饭。”胡文静缓和下来。
卫冰扫一眼餐桌,与往常一样,桌上摆放着四个人的碗筷。她的心微沉,然而面上却是一派欢喜,示意任惊鸿入座。
三人围桌吃饭,并没有言语,只听筷子在盘子上不时叮叮碰着,气氛有些压抑。
“来,这是妈妈研究的新菜,叫跳舞的茄子,你尝尝。”卫冰打破沉默,搛了一块茄子给惊鸿。
任惊鸿冲卫冰微笑致谢。
胡文静瞥一眼两人,不安的感觉又出现,她皱眉道:“学医的还这么不讲卫生,夹来夹去,坏习惯!”
卫冰与任惊鸿对视一眼,笑着耸耸肩。
任惊鸿微咳一声,恭敬地看向胡文静:“妈,最近您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胡文静神情冷淡。
任惊鸿:“……”
卫冰都替惊鸿觉得尴尬。这每周一次聚餐,与任惊鸿而言是一种折磨吧。可是,卫冰能说什么呢?她深切地明白,妈妈失去安娜的痛有多深。正如她,经常夜不能寐……
她的夜不能寐,除了对安娜深深的哀思,还有——心虚吧?是不是姐姐她,察知了她的心事,用另一种方式,来成全她吗?
这种思念的伤口,因为夹杂着愧疚、伤痛,所以更加难以痊愈。
胡文静并不看对面二人的尴尬表情,她尝了一口糖醋排骨,点点头。
“味道不错,惊鸿,给安娜留一点,她就喜欢酸甜味的。”
任惊鸿伸向糖醋排骨的筷子顿住。
卫冰看着惊鸿微微颤动的手,难受万分。她急忙按住胡文静想要将糖醋排骨分一半的手。
“妈,我给安娜留了。难得大家爱吃,您别这样……”
胡文静分菜的手顿住,随后,她缓缓收回手,低头扒拉一口饭,慢慢咀嚼着咽下,然后拿起餐布,擦擦嘴角。
“听说,你们医院最近有人闹事。”
见母亲转移了话题,卫冰大松了一口气,急忙接话:“妈,您是说网上谣传的事吧?”
“嗯。”胡文静咽下一口饭,方慢条斯理地回答。
“妈,真是躺着中枪,明明是家属不肯签字手术,耽误了患者病情……”卫冰放下筷子,有些气愤。
胡文静看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是你手术的吗?”
“当然不是我……”
“那关你什么事?人家避之不及,你倒好!”胡文静放下汤勺,瞪了卫冰一眼。
“妈,事关亚信心内科与夏院长,我和卫冰都避不开。”任惊鸿认真地看向胡文静。
胡文静面上没有波澜,只是冷声道:“避不开也得避!夏佑非那么好?值得你们为他赴汤蹈火?”
见两人都低头不说话,胡文静放缓语气,盯着卫冰。
“冰冰你说,打算什么时候来长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可不能任性!”
卫冰又想插科打诨混过,不料胡文静盯着她,并不理她那一套。卫冰只得小声地道:“……惊鸿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走。”
胡文静看看面前两人,“好,那你们商量一下。长宁虽小,但毕竟是在我的羽翼下,跟着我,总好过在亚信受牵连。”
任惊鸿皱眉,正欲张口,卫冰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示意别反驳。任惊鸿只得闷闷地喝汤。
胡文静只当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站起来:“我话说到了,你们自己考虑吧!”
卫冰陪着任惊鸿慢慢走在小区的路上,歉疚地不时看看他。
“惊鸿,你原谅下我妈妈,她——”
“是我不好。卫冰,我明白,她只是心里痛,这种痛,如果没有出口,会让人疯狂——”
任惊鸿仰头看向夜空。这夜,竟然意外的蓝——墨蓝,几颗城市罕见的星星点缀其间。
卫冰看着任惊鸿,天上的星光好像倒映进了他的眼眸,竟然有些璀璨。有没有那么一天,他们的距离不再这么遥远?
卫冰一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