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应当是天启皇帝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到处都是饥荒和瘟疫,一片一片的死人,有的村子,一死就是一整个村子,天地不灵,特别耽误修行。那时候我已经修成人身,但我一个把兄弟,却还未到时候。我们俩半路赶路,他被人捉去吃了。我吓得不行,化作一个鳏夫,一路乞讨,这么对付着走到了京城。那时候我想着,京里头应该好很多,好歹有口饭吃。没曾想,我刚到京里,就赶上了一场昏天黑地的大爆炸。接着日子就难过了,我好歹是个妖,我就给人出力气,后来在钟鼓楼那边,遇见几个聊得来的,集结成一伙儿,给人做帮闲。”
“那是冬天,天特别的冷,冷得我们妖怪,都觉得骨头缝儿疼。我们那一伙帮闲,冻死了两个。好几天都没有什么活儿做。”
“那会儿,我记得,我遇见一个想不明白的事情。”
“当时真的是没口下饭,只要给钱,多累的活儿也做。所以,有一个活计,做得非常辛苦,连我的手都磨出血了。赚的一小口袋铜板,数数十来个而已。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抠门的王八蛋趁火打劫,让我们搬了那么多的东西,搬了好多天,才给这么一点点的钱。”
“咱们八荒界,怪事儿多,很多说不得,我也不乐意追根究底。”
“然后就有个怪事儿发生了。我住的那边,突然就少了好多人。我记得我当时隔壁不远,有个豆腐陈胡同,里面住了不少商户,以前都是我们这群人的主顾,但是一夜之间,就都不见了。人去楼空。”
“我当时知道,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大古怪,但我不敢吭声啊。因为我身边的几个兄弟,都是普通人,感觉迟钝,并不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儿。天太冷啊,那些房子阴森森地空着,几个兄弟就要进去住,总比我们挤在破庙那边要舒坦。我拗不过他们,就捡了一个房子住进去了。”
“那房子原来是属于谁的,我完全不记得,但是真的是一左一右最大的。可是住在里面,我特别不舒服,总觉得这房子的邪气很重。我怎么回想这房子里住的到底是谁,都回想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在这家后墙上,看见了一样东西。”
“说起来惭愧。因为算的工钱少,我不服,又没有办法,就跟着出钱的商人,跟踪到了人家家里。我是不敢为非作歹,烧杀掳掠,但是我做了一件特别恶心的事儿。我尿在了他家的后墙上。有了这个尿,他家这一块儿地方,总会很有臭味,而且我们鼠辈见到这个记号,也会知道,这家得罪了我们的同族,会往死里闹他们。”
“我看见这个记号,就确定,这家住的,一定是克扣我们工钱的那个,但邪门的是,我死活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存了这个心思,就留意了一下。”
“没过多久,我就打听到,这屋子原本住着一个破落戏子,但戏子命好,有富家小媳妇瞧中他,跟他私奔了。我听着觉得不对,因为这个房子里住的,绝对不可能是戏子,肯定是做买卖的,不然怎么会有货品让我们出力气干活儿呢?”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头发慌。”
“我们鼠妖,擅长幻术,这并非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我们生长于地气之中,能够感应地气,与大地沟通。所以,有的时候,我们会梦见一些这片土地过去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就做了一个怪梦。”
“这个梦,我和旁人讲,人家都说我吹牛,你们也听听,觉得不合逻辑,就当做我吹牛吧。”
“我梦见啊——”
“我梦见,那个冬天,那个豆腐陈胡同,有一天,突然裂开了一条黑峻峻的大口子,那个黑呦,黑得比饿鬼的血还瘆人。那个口子一开始只是在地面裂开,而后越来越宽,越来越长,没多久,就成了一条地沟,接着,眼见着就像是一个山涧了,因为太黑了,我总觉得,像是一个深渊。”
“梦里我就站在深渊一头。”
“我看见一开始深渊还只是深渊,后来,里面渐渐有了动静。有一些很长很长,爪子很锋利,样子很怪很吓人的黑色胳膊伸出来,尝尝的爪子指甲,像是没断了年头的老僵尸一样。那黑色和那深渊的黑,是一个黑,黑得特别吓人。我也说不好哪里吓人,就是觉得特别可怕。梦里吓得都快站不住了。”
“那些黑爪子都玩命儿往外伸,伸出去以后,也看不见似地,到处摸来摸去,抓到人,抓到什么活物,哪怕是老鼠,都会收回去,就好像深渊里有好多的怪物,伸出手来抓人吃。就像是,哦对,就像是潜伏在河水里,拉人下水淹死的水鬼。”
“梦里我吓得啊,一动也不敢动,明明知道是做梦,也不敢吭声。”
“然后我就看见一些地精山鬼守神之类来了,还有城防什么的,该来的那些人,他们来跟这些鬼手搏斗,可都被抓了进去,再也没出来。”
“后来,来了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长得可漂亮。她来了以后什么也没说,哗啦啦一声就开始施展法术,然后化作了一条特别好看的龙,好大的一条龙,全身都是钻石一样闪啊闪啊。有个跟她一起来的人喊着三妹不要让她死。但是小姑娘说了一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小姑娘的表情,太可怜了,太决绝了。”
“小姑娘说,二哥,这个很小,所以适合我,你不应该大材小用。”
“小姑娘还说,长姊如母,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会牺牲。然后她说,你忘了我吧。接着,小姑娘就跳到了那个深渊里。”
“说来也奇怪,我不知道小姑娘是哪里来的神仙,但是她进去以后,光芒闪烁的,那些黑影就像是找见了太阳一样,就都没影儿了。那个地沟慢慢关闭,然后就消失了。”
“然后那个二哥就不知道怎么的,没事人一样,懵懵懂懂地走了。”
“梦里我也是没看懂,不过我是知道黑风柱的,我觉得这个地沟,和黑风柱看着就很像。接着,周围也没有旁的人了。我就在原本该有地沟的那个地方,看了一对男女,看着很亲热的样子。那个男的我还真认识,是个附近最窝囊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戏子。那个女的,长得就特别像你。不过老实说,比你漂亮。”
耗子精这么对今昭说。
“这个梦,我每天都做,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我被这个梦,折磨得吃不好睡不好,最终到底是搬了家离开那里才好了。我走的时候那几个兄弟不肯走,后来听说又闹了什么事情,那几个兄弟也是横死了。”
“这个事儿吧,在我梦里是这样。在梦外面,却一直流传说,幽都的龙神燕虹犯了事儿,惹了好多人命,所以要把燕虹给关起来。别人都说燕虹老不靠谱,但我总觉得,燕虹是给人背了黑锅了。如果那个地沟的事儿是真的,那么多人命,其实就都是被那些黑爪子给拉下去的,根本和燕虹没关系。”
“有的时候我也想,我的法力不太强,所以做梦也梦得不清不楚,搞不明白,要是能有瓜哥儿那样强大的鼠妖,说不定就能梦见整个怪事的来龙去脉了。”
“你们知道这件事情最邪门的在那里么?最邪门的是,我是真的觉得,我做的这个梦,是发生过的事情,不然我就想象吧,我也想象不出来什么黑爪子啊。可是,从我身边那些人啊妖啊的反应来看,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根本没有地沟,没有黑爪子,没有那个笑得特别血腥的小娘子,哦,就是长得像你的那个小娘子。”
“对我来说,是,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而不是,从未发生。”
话头收到这里,耗子精收敛了那副神棍一样的表情,靠在椅子背上,又露出笑脸来:“哎呀,说了都说了,你们不信,就当个故事听吧。”
清平馆众人没说什么,打着哈哈过去。
吃过饭付了钱,众人搭乘雁车回到了荷香的庄子,聚集在老周的房间里,才敢议论这个耗子精的故事。
一开始,今昭就直接打消了众人的各种猜测,拿出了自己画的那张画来,告诉大家:“他做的梦,应该是发生过的事情。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只是,他是站在一旁,而我,就是那个小娘子。”
“啥?你?”老宋一时间听岔了。
“我不是说我真的是她,而是梦里,我就是她的视角。我觉得,我做的梦,应该是迅猛昭经历过的事情。”今昭语气倒是很平静。
“卧槽这么说这个玩意逆天地穿越平行宇宙而来,经过六合洗精伐髓脱胎换骨转世投胎成了普通人以后,也跟开了挂一样,还能折腾出来这么多的事情?”青婀吐槽。
“恐怕是。”今昭回答。
“总之,我先跟大黄说一下,鬼王姬你也是,找找神荼郁垒,然后其余的,等着华练吧。”青婀叹了一口气,“敌人这么强大,这可怎么整。”
“原来三姐是这样没的。这个迅猛昭,尽管是个人类,但是身边有这么强大的狗,可怎么好对付。”华练看完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果她没有开了挂特地回来,她绝不会记得这些事情。
不,这些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她还在希腊和阿南珂女神结拜呢,她从来都不曾记得也不曾经历这件事。
当时因为这个罅隙殉职的,最后莫名其妙都成了死案子,堆在天启大爆炸的余威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是这么死的,被那些暗影之爪,抓进了无尽未知的黑洞之中。
“八荒界的死案子太多了,多得已经足够掩盖真相。”陈辉卿的手放在了华练的肩头,传递给她一点点的掌心的温度和咬牙坚持下去的力量。
“以后就好了,有了太平鉴,我想,很多事情,会慢慢揭开真相,很多死亡,也会渐渐找出真凶。”华练说着,转身对陈辉卿笑了笑,“以后你要多照顾他们,卫玠一个人可是很辛苦的。”
陈辉卿不明所以,只是单纯点头,应诺华练。
华练满意地挽起陈清平:“这样的话,我们就该回去了。”
“回家?”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