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碧水,澄湖如镜。
那镜面微微起了波澜,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去,有一个人突然冒出头来,双手拂去脸上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张水淋淋的,陌生的脸庞。
阳光遍洒,照得他脸上的湖水也泛着淡淡的金光,他仿佛对她很熟悉似,用一种温柔亲切的目光看着她。
他的轮廓与她一样深邃,桃花重瓣勾勒出脉脉眉眼,深目高鼻之下,一双嘴唇,天然带着一种妩媚的弧度。
比起她自己来,他有几分天然的艳丽,偏偏他的样子又非常天真懵懂,仿佛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
就仿佛是,他听见了她心里的呼喊,顺流而下,来到了她身边。一瞬间,她觉得,她曾经记录过的那些龟甲玉片,他仿佛都看过。
即便是知道了事情的结局,知道了这是一段不太健康的恋爱,可是,旁观者华练还是觉得,那个时候的这家伙,真的是秒杀级的。
不,那个时候的这家伙,那种天真懵懂,那种聆听着她内心的样子,那种亲切,那种温柔,都不是假装的。
那个时候的他,真的是那样子。
这么多年她的审美还是没怎么变,喜欢这种出尘脱俗,天人照雪的类型。
哪怕是如此不妆而艳的眉目,此时的他看上去,也有一股不容于世的清纯。
华练一手托腮,看着自己的记忆之中,那个刚刚从六合来到这边的世界的人,缓慢地游到了九幽的面前,抬起一张脸,眼神澄澈地看着九幽问:“你为何如此难过?”
就这么一句话就载进去了还真的是初恋年轻呢。
华练看着已经相恋的自己和那个人,一起在华都之中潜入宫城偷喝王公大臣们的酒,也一起在偏远村庄里用一首歌换来一位村野少女做的香喷喷的荷叶饼。
那些软软的饼儿做的很粗糙,但天然带着食材的香气,包裹在荷叶之中,那家伙很认真地地打开包裹,一点点揭开一张饼,递给那个时候的自己。
这一瞬间,华练几乎看不下去,不得不转过头来。
从那个六合,来到这个八荒,他是一个新鲜人,她却没有教给他什么好东西。那时候的她心里头被烛龙的命运和出生的意义搅得内心翻江倒海,所以那个时候的她太过肆意张扬,太过辛辣锋锐,太较真,太坚持,太喜欢不留余地。
为什么当年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没有能够在最好的时间里,遇见一个更好的自己?如果是那样的话,是不是这一切都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模样?
华练叹了一口气,放眼看着那个时候的两人,身后蔓延开去的命运的故事线,真是猜到了这个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华练低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再抬起头来,已经是那一剑穿心了。
比起姬晋和那五百个童男童女,那个时候的九幽,更崩溃于三观遭到姬晋的背叛吧——自己深爱的人,竟然是如此冷酷无情,践踏幼小无辜的生命。
这种仿佛被背叛的感觉,更令人窒息。
可姬晋这个家伙,是只知道被捅了一剑,却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有体会到当时的九幽那种天塌地陷的心情。
不过作为被捅肾的人,不思考这么高大上这么圣母的东西,也是没所谓的。
九幽那一剑,同样也粉碎里姬晋心里的某种固守的东西。
所以,那个时候的九幽说过:“姬晋,你杀了很多人,我为他们而杀了你,我们都是杀人者,所以,如果你要恨,就来向我报复吧。”
少女啊,他后来真的来报复了啊。
华练无力地蹲在一旁,看着不眠不休,行尸走肉一样,不断行走,不知道往哪里走,又不肯停歇的九幽。
后来仿佛是一口气走到了昆仑山附近来着。
华练扶额,这种过去,其实旁观看着,也有点羞耻普雷啊。
而且,还是自投罗网普雷。
那些家伙,正愁没有借口夺走自己超然的力量,但因为一直难以找到她,又畏惧九幽和姬晋那种联合的力量,现在姬晋“死”了,九幽又自己来到了昆仑山的天地阵法之中,自投罗网而不自知,于是他们行动了,将她的力量夺走了一半,将她囚禁在了昆仑山。
那个时候的九幽,没有任何反抗,因为她被愧疚悲伤愤怒茫然等等复杂情绪占据了满心,她甚至是全然接受这种“惩罚”的,因为她需要这惩罚,来让自己觉得好过一点。
“真年轻啊。让别人的囚禁来满足自己的愧疚感。”华练看着站在飞琼面前的九幽。那时候的九幽可完全不知道,她的力量,就被封印在这个大师姐的体内呢。
更不会预料到,飞琼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后,竟然还能理所应当地占为己有,甚至当失主找上门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被害者,并且因此魔化。
真是云上九野的女子学校培养出来的三观堪忧的奇葩啊。
简直是天地都亏欠了她。
要说起来,比起飞琼这种小小不然的恨意,华练觉得不管是太衍还是姬晋,都更有理由变成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才对。不过,前者高尚而勇敢,为了世界自我牺牲,后者虽然抽风,却从来没有想过干掉这个世界。
飞琼魔化以后,华练也被更严格地看管起来,为了这个,西王母甚至开始扩张,希望那些千丝万缕的同窗之谊,可以在将来什么时候,捆住自己。
华练不得不承认,西王母这一步棋下得很好。
就算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最初的九幽的力量,但她也不能够袖手旁观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她要在意的人,要在意的东西。她还要看着她可爱的妹妹们都获得幸福,看着几个傲娇的师弟们都可以找到新的恋人,看着朋友们举杯相庆,看着她所爱的那个男人,能平静而丰富地生活下去。
哪怕没有自己。
然后的梦境,就是超级无聊的昆仑山修行生涯,好像连这个梦境的召唤者都受不了这种无聊,直接快进了。
接下来是华练经历的第一个唐朝,没有清平馆,没有贺兰敏之,旖旎华丽地在游山玩水之中渡过,然后是风雅趣致的宋朝,她在尘世间和一些寻常人学煮茶学酿酒学怎么分辨一份美味的新鲜。
然后,然后就是明朝了。
华练心中一紧,即便是这个时候,多少次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就要猛烈的突破皮骨。
弘治年间,她以一个宫中女官的身份,在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中心混迹,成为了皇后的闺蜜,撺掇皇后去杭州祈福,然后遇见了生命里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能被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只是这一次,幸而不是劫难,而是一种赐福。
不过……
华练一笑,双手插兜,很有兴致地看着女官的华练和和尚的陈辉卿在枫林小溪旁翻身成云,覆身化雨。
“不过对于我来说是赐福,对你可能就是劫难了。”华练站在一旁,看着起身盯着自己的陈辉卿。
对于时间之神,盘古之心来说,隔着时空也好,隔着梦境也罢,能看见华练在围观,这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个陈辉卿黑化了。
“你要丢下我吗?”陈辉卿冷着脸看着华练。
“我从未把你捡起来,何来丢下你之说?”华练摊手,“如果你觉得你被丢下了,那是因为你没有跟上我。”
“你招惹我,又打算丢弃我。”陈辉卿表情冰寒,一双眼睛里带着几分怨毒,甚至嘴角还勾着一抹自嘲的笑容。
“啊,虽然黑化很萌没有错,但是这个台词太糟糕了,太狗血了,你是看了多少于妈妈啊。”华练扶额。
“闭嘴!”那陈辉卿断喝一声,双手握着一付白光刀刃。
“喂喂还是二刀流啊!纯溪你的脑洞太大了啊!”华练一边大喊,一边躲着那刀光,这里并不是什么平常的境况,就算是梦境,也不会是一般的梦境,华练绝对不想被这个陈辉卿给干掉。
“如果你只是躲,会被我干掉啊。”那个陈辉卿说。
“这个身手,你想什么呢?我要是这么柔弱,汉朝末年就死在师父的魔鬼训练营了。”华练一边躲一边说。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是他的模样,你也不舍得杀掉吧。那你还能怎么办呢。”那个陈辉卿说。
“纯溪,你先用那个恶心的姨妈血的梦来提示我,又攻击我对陈夙珩、酒吞童子和陈辉卿的心灵弱点,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我觉得你设计的剧情,含义颇深啊。”华练突然握住了陈辉卿的手腕。
“只是为了杀了你罢了,杀不死,让你疯掉也很好,这里已经是梦境深处,你死在这里,就不那么容易清醒过来了。”那个陈辉卿突然手腕一折,刀刃切向了华练的咽喉。
噗呲——
鲜血飞溅。
那个陈辉卿不敢相信地,一脸震惊,看着自己被咬出来的喉管,已经被华练撕扯掉的一块儿血肉,还有汩汩流出的血。
“我可没说,只要是那张脸,就算是敌人变得,也会心软啊。”华练擦了擦嘴上的血,咧嘴一笑,“而且你知道么,有的时候我真的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才好呢。我倒是要感谢你帮我圆梦啊,多谢你梦想导师。”
那陈辉卿似乎很震惊,但还是慢慢平复下来,变回了惨白脸色,猩红嘴唇的纯溪。
“最后这个梦,做的很漂亮,先用我自己的记忆,让我稍微放心,降低警惕,然后变成陈辉卿,想要一击而中。如果对手不是我这种人,你可能真的会得逞的啊。不过,我觉得你不会那么无聊,专门来我梦里嘚瑟,说吧,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华练看着纯溪。
纯溪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嘘——”
华练也果然就微笑着,没有再开口。
纯溪怀里又出现了一个婴儿,她抱着那个婴儿摇啊摇啊,然后,语气温柔:“你有几个孩子?有儿子吗?有,女儿吗?”
华练一愣,旋即,她眯起眼睛,吐出两个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