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体会了一把孽镜当年感受过的那种“春风和煦”的关怀。
华练为了他的事情,还专门跑了一趟岁时十二族那边,跟年族羽族什么的,商谈了两天,回来告诉老元,如今他成了年族新生代心里的英雄人物,很有些人想要来清平馆看看他,考虑到他应该静养,不易挪动,不好惊动,华练就替他婉拒了。
“喂喂干嘛婉拒啊万一有年族之花什么的……”老元抗议。
华练笑得格外天真无邪:“因为你不能挪动,他们来看你,就有被枭光盯上的危险啊。”
老元挠头:“鬼冢暗裘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嘛!”
华练继续笑得格外天真无邪,老元全身一抖,不再吭气了。
尽管少了一个青婀,但清平馆还是继续做着老神在在的生意,因为枭光带来的混乱和恐慌离散,2.0版本重新投入使用。时正夏日,游人多了起来,所以住宿这一块儿格外紧俏,大多数人都乐意住在这种能吃能住的地方,省下不少麻烦。
这一早今昭往院子里撒了一圈儿的水,准备迎接青婀回门,才提着水壶往厨房的套院儿里去,就见一个男生跑了进来喊:“卫大人呢!”
今昭反应道他喊的是卫玠,指了指雅间:“在里面吃早餐。”
那男生又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雅间里传来利白萨一声高亢:“啥?!”
今儿因为青婀回门会有一通大吃,早餐就变得很简单。
加了大棚里最末一点儿椿苗儿的白玉翡翠粥,烘着香椿那种奇妙的香气,莹白与翠绿相间,十分清新爽然;小碟子各色咸菜,比如咬着又脆又Q的葫芦条儿,盐渍后放了酸甜调料的螺丝钻儿,水灵灵的搓黄瓜,手擂得成泥的酱齑茄子沫儿;煎得薄薄软软的西葫芦蛋饼儿,有和白玉翡翠粥同样清香的味道,而做成棋子儿般大小的茯苓米糕则带着微微的甜和略微黏软的口感。最后山楂糕切了细细的菱形,拌着点儿雪花白糖,摆成了梅花的形状,放在这些早点配菜旁边儿。
今昭觉得早餐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为了开开胃,清清口,回门席面多吃点儿。
尤其是最后这摆成梅花状的山楂糕,简直其心可诛,本来这些粥啊饼啊就小盘子小碗小得可怜,一套吃下去,仨瓜俩枣的半饱而已,偏偏最后还有这开胃生津的山楂糕,好像是肚子里的雏鸟,吃完了还探出头来嗷嗷叫。
收了水壶吃了早饭,今昭捧着一杯咖啡在那里啄着马克杯的沿儿,有点百无聊赖地等着青婀带回来热闹——自从她帮着大理寺“看”了几次骨灰,陈清平和朱师傅就把她联手剔除在外了,理由是,你既然废了那么多的心神,就好好休息吧。所以青婀婚事一应相关她都没能搭上手,现在半路插进去——就别添乱了。
鬼冢暗裘的事情了结了,她就觉得没啥事儿了,参加完婚礼,这两天就翻翻闲书,大多数的时间里不是看个剧,就是找同样卧病修养的老元斗斗嘴闲聊。
这岁月有点忒静好了,好得瘆的慌。
劳碌命的太岁喝着咖啡琢磨。
正想着,突然那雅间的门打开,利白萨跑了出来:“华练呢?”
今昭被他吓了一跳,指着门口:“一大早就出去了没回来。”
利白萨看了看今昭:“要不然,一事不烦二主,还是你吧。”
今昭想着利白萨的中文说得越来越好了,连“一事不烦二主”都会讲了。
利白萨则和卫玠还有刚才闯入雅间的男生一起,把今昭连着咖啡杯塞进了一辆红色的跑车里面,一路扬长而去。
在路上,利白萨给今昭大致介绍了一下她被“劫持”的意义。
在三里屯某个满是小情调酒吧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尸体。死亡时间推断在昨天夜里,死亡原因目前还在解剖分析中,死亡的身份没有确定。
因为死亡的身份没有办法确定,所以才让今昭来做个点读笔,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毕竟死者看着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应当有个什么身份才对。
“出入境系统里?使馆记录?”今昭试着问。
卫玠摇头:“没有记录。”
“黑市偷渡?”今昭想了想。
卫玠点头:“有这个可能。”
如果是黑户口,那么死在什么地方,要是没有人报案,的确会很麻烦,尤其是涉及到老外,而且还是这种枭光的事情刚刚结束,风声鹤唳的余韵还未消除的时候。大理寺或者里行使们着急确认死者身份,也是无可厚非。
“实际上,这次的事情,并不是大理寺或者里行使在处理。”卫玠对今昭解释,“因为实在很奇怪,所以是特殊部门在跟进。”
“实在很奇怪?”今昭配合地追问。
卫玠看了看利白萨,又看了看那个男生,微叹一口气:“其实尸体昨天晚上发现以后,就立刻送去解剖了,也是专门的法医官做的,人是杨法医的哥哥,手法经验都十分丰富,不可能出错。这位杨法医的解剖结果是,这个人没有死因。”
“没有死因?”今昭不解。
利白萨无语扶额:“你又不是线索女主,怎么一口一个反问啊!就是字面意思,没有死因,这个人从生理构造来说,全部技能都停止了,仅此而已,但是没有任何原因致使这些技能停止——心不跳了,总的有个根由吧,但这个尸体就是没有理由。连萃梦师都去验证过了,精神层面上也没有。”
“这是闹哪样啊……”今昭也听得一头雾水。
“所以才奇怪啊。”卫玠说道,“今昭,这位就是特殊部门的巡查云中悬。阿悬,这是太岁。”
今昭对那个男生点了点头,男生也一笑,露出几分世家公子的骄矜和伶俐,显然不是苦孩子出身的太岁能比的。
几个人在利白萨的疯狂驾驶之中,来到了三里屯那个院子里。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院儿里大多都是餐饮和公司,初夏的阳光有些晃眼,树影婆娑,偶尔一只松鼠溜下树,景色也很鲜活,显出一种老北京风味的宁静来。
“之所以让我们碰上这个案子,也是因为,实在就是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的事儿啊。”云中悬扶额,把几个人带进了一处楼门隐蔽在树荫里的老式厂房一样的建筑里。从一楼来看,这地方是个酒吧,但是今昭觉得,跟清平馆什么的一样,这酒吧,也是纯粹的挂羊头卖狗肉。
果然和清平馆一样,这老房子里也是别有洞天,沿着楼梯盘桓走上去,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地下二层,法医工作室。
太岁无语于这建筑的设计,卫玠却面色陈冷地看着那冷柜上的编号。
编号已经到了500多。
工作室的冷柜里,云中悬和另一个看着十分温雅沉稳的男人,将那具尸体拉了出来。
今昭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这地方又阴又冷,那法医官看了看今昭,补了一句:“既然这具尸体没有什么变化,我们还是到上面去说吧。”
今昭感激地看了那法医官一眼。
二楼的格局和清平馆相类,外面是方方正正的老房子,里面却别有洞天,法医官将尸体送到其中一个靠墙放着一些仪器的房间里,拉上窗帘,操作了一下,整个房间里就呈现出3D的场景效果。
云中悬伸手指了指头脚:“当时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今昭看着周围的夜色,这差不多凌晨三点钟,星夜混沌不清,酒吧也已经打烊,几个人在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
“当时我去倒垃圾,在垃圾桶旁边看见这个人的,我以为是宿醉,但走到旁边就感觉到,这个人没有一丝生气。”云中悬就着场景,给卫玠等人比划了一下。
今昭看了看表,觉得自己恐怕是赶不上青婀的回门礼了。
“没关系,如果你有事情,临走前我可以把时间调一下。”那法医官对今昭安慰道。
大哥你真的是杨法医的哥哥吗你俩完全不一个款啊啊啊啊!
太岁跪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查到死因。”云中悬对卫玠汇报了一下。
大家看着今昭。
今昭看着仿佛是睡着了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
八荒界真的是人命如草芥,弱肉强食啊。
这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肯定是处于青壮年,一片大好前景,就这样莫名其妙断送,连个因由都找不到。
今昭凝神,按照她一贯的经验,只要汇聚心神,就能看见一些只有太岁能看见的东西。
可这一次,今昭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今昭努力让心更沉静一点,试图去和那种聚精会神的感觉融合,让自己放轻松,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什么也看不到。
就好像是,她站在一个徒劳无功的世界,向着哪个方向走,都是一片虚无。
今昭想起之前老周教过的静心之法,再度加了把劲儿,然后,她就后悔了。
就好像突然天地变化,她一脚踩到了悬崖跌了下去一样,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了永恒的黑暗,伸出手看不见自己的黑暗,甚至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黑暗!
只是这一瞬间而已,接下来的一秒,一切的感觉又都复原,有温热的阳光和毛巾拂过她的脸。
可就是这一瞬间,今昭的内心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甚至高于她在华练那个狗皮倒灶的白垩纪梦里被恐龙啃的恐惧!
那是一种完全否定了自己存在感的恐惧!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就好像她已经完全消失了,连身后悲伤的爱人也不记得。
“你没事吧!”陈清平的声音在视线上方响起。
今昭睁开眼,陈清平略带焦灼的眼神和憔悴的神色落入眼帘,她突然觉得自己时空错乱,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既没有清平馆也没有八荒界的理想国度之中,那一次她因为妊娠高压昏倒,醒来以后看见的陈清平。
“我是……”今昭擦了擦眼睛。
陈清平蹙紧的眉头缓缓松开,把手里的毛巾放在一边:“你已经昏迷七天六夜了。”
“啥?!”
今昭抬头看着床头放着的电子闹钟,显示屏上果然显示着,已经是七天后的上午。
“可我感觉只是过了一两秒。”今昭揉着仿佛宿醉过后的太阳穴。
“不管这个,总之他们的事情你不能再插手了。华练说,这是涉及到时空的问题,她和陈辉卿会去查。”陈清平起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端来一碗参汤,“这件事情就这样了。”
今昭也不愿意再去回忆那种巅峰级别的恐怖感,她老老实实喝了汤,然后被陈清平奖励小狗似地,摸了头。
算了。
太岁啜着汤想,有些事情知道了,就要被灭口了。
这件事情,就let it b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