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郎君之事,让华练如此消沉,你看她抱着那遗物,都是我们无能,累了她了。”黄少卿看着华练半躺在一丈远的墙角,眼泪汪汪地看着陈辉卿的电脑。
青婀嘴角抽搐,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唐朝的黄少卿解释,消沉的华练大人只是在看《邪恶力量》第九季罢了。
“他真是太苦了……”华练低吟一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天使落入凡间……”
黄少卿叹了一口气:“诚然如是,陈郎君为人天高云淡,本不该累于此等血腥俗物,可陈郎君高义——若我们大理寺能有什么帮忙之处,一定要向我们开口。”
……阿姐说的根本不是房东好吗!她说的是囧天使Castiel好吗!
青婀连太阳穴都跟着抽动,心中腹诽,你成日里向我借幺蛾子,怎么就不想想那幺蛾子也是我法术灵力所化,损耗心神呢?
“对了,你之前说天祥去了御史台,可还好?”青婀忍住吐槽冲动,试图把黄少卿从正直的愧疚之情中脱拔出来。
“天祥尚幼,我本想让他到哪一州府做个捕头历练,奈何我娘不允——疼爱幼子是无错,但男儿家若不吃苦磨练,怎能成就一身铁骨?”黄少卿摇头。
青婀已与黄少卿熟稔,便忘了此时是唐朝,黄少卿不是后来骑着雷电摩托办差的那个,随意地伸手捏了捏黄少卿的肩膀:“这么说,你是铁骨咯?”
黄少卿不料青婀会伸手,一张晒成蜜色的脸腾地涨红,扭过头不敢看青婀,只能支支吾吾回答:“我,我……”
青婀也没料到黄少卿会如此羞涩,她本来也不擅长与男子相处,若是熟稔之人,大家嘻嘻哈哈也就罢了,偏偏黄少卿这一脸红,她也顿时心中擂鼓,手足无措,大声道:“我去端茶来。”说罢,狗追似地跑开。
华练终于在前情回顾的时候抬起头来:“小黄,你是来干嘛的?”
黄少卿定了定神,才一脸正气地回答:“这次的案子,累及清平馆甚多,我是来向清平君致谢的,并且二十,我想宴谢兄弟们,还有清平馆诸位。”
华练想了想,向门外喊了一声:“蔓蓝,来订单了啊。”
蔓蓝不满的娇嗔传来:“阿姐,不是青婀在弄嘛。”
华练扬声道:“可是青婀娇羞,已经扑街了啊。”
黄少卿:“……”
送走黄少卿,二门轻语浅笑:“华师姐,可愿与师妹浅酌一番?”
华练听到这把声音,轻轻合上电脑:“谢师妹,无事不登三宝殿,卿来为何?”
谢瑶环依旧是那副温婉中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摇着团扇半遮面容:“自然是为了要事而来,可否?”
“谢师妹是圣上副使,师姐怎能怠慢?”华练将谢瑶环的笑容学了十成十,而后吩咐今昭,“昭啊,让小清弄点儿酒菜来。”
没多会儿陈清平带着今昭亲自来上菜,小素茶果寻常,倒是两荤与那面汤有些意趣。
水族是周郎脍,相传是周瑜爱物。用一条白鱼,巧刀取肉去骨,切薄片。吃的时候,用盐碗抹滚牛油,抹完迅速将鱼片在牛油上滚两滚,听到鱼肉触及牛油的刺啦刺啦声后即可食用。这样的鱼片,有牛油去了略微的水腥之气,还渍入了盐碗的咸味。
羽族是徐鸭,是昨天半夜陈清平炖上的。拿百花酒、盐、滚水冲洗净鲜鸭后,以冷水鲜姜片入瓮封口,大火起炖,用火龙罩罩住气息不走,顿足一整日以上,决不可掀开走气。炖好后汤可做面下淘,鸭肉可直接食用,酥烂鲜软不可言说,也可续上其余料理之法。陈清平因华练点菜,便直接切了鸭肉盛来,那滋味简单,口感如美人腰间一团软肉,绝无羽族腥味和作料雕饰的胭脂水粉匠气。
面汤是羊乳团,是一种南阳烩面,揉面进羊乳,面弹软之中有乳香,汤头是老羊汤,只略放几丝儿芫姜青叶,汤金乳成色,面柔玉生香,也叫金乳玉团,取义旖旎,说汤鲜美滑腻如美人乳,面弹软白嫩如美人臀,陈清平是个不热衷女色的,所以还是用最原始的名字,羊乳团。
“这汤果然浓郁鲜美,绝想不到仅仅是羊汤。”谢瑶环赞道。
华练莞尔:“取的是羊排老汤,炖烂的肉都不见,精华自然没入汤中,而且与那徐鸭类同,未到时辰不可起锅相看,啧啧,就好像那洞房花烛掀开的红盖头……”
雅间之中,有金猊香炉,吐着袅袅雪藏香,在秋日里显得格外清香高远,吃过美味,浅酌清酒的华练随意依在软垫上,听着谢瑶环说出来意。
武则天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大天修罗女与她手谈,棋子错步,频频输给大天修罗女。大天修罗女说,东宫无子,应以武三思为太子,否则国将入修罗道,祸及百姓。这梦武则天隐去立武三思为太子这段,只说了棋相,宠臣狄仁杰为她释梦,请求武则天归李显太子之位,以定天下民心。
“这种六合之时,不问萃梦师,不问春水楼主,问我,合适么?”华练微笑。
谢瑶环也笑得很恬淡:“合适的,圣上也知,大天修罗女是师姐的好姐妹。圣上想知道,大天修罗女托梦如此,意欲何为?”
华练抚着衣袖上的鹤羽刺绣,语音哀婉:“大天修罗女,已经仙去了。中元节那日,去了。她恋上凡人,甘愿逆天而行,褪去仙身神体,却被那负心人所杀。她的灵元已经湮灭,永不存世,是无法托梦于圣上的——她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谢瑶环一惊,扶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颤。
华练苦笑:“若你去查,定会知晓,中元节那日有商崔氏,家宅起火,烧死嫡妻爱妾。”
谢瑶环沉吟片刻,正色道:“华练大人,节哀顺变。”
华练摇摇手:“已经顺变了,你我还是满饮这红尘劫数吧。”
辞了华练,谢瑶环忙忙地回宫复命,又隔了一天,今昭正被陈清平奴役着往门上压符咒,一低头谢瑶环搀着一位覆面女子走了进来。
太岁的点读笔技能瞬间满点,她从梯子上跳下来,慌不择路地行礼:“恭迎圣上!”
武则天忍不住笑出来,片刻,淡淡地回答:“谁教你的礼数,真是不着。”
今昭闹了一个大红脸,低着头把谢瑶环与武则天带去雅间,女皇摘下兜帽:“好久没喝清平君调制的诸花露了。”
诸花露就是用稻叶、橘叶、桂叶、紫苏、薄荷、藿香、广皮、香橼皮、佛手柑、玫瑰、茉莉、野蔷薇、木香花、牡丹花、金银花、芍药花等足足一百种植物的花叶混着蒸出来的花露,既是后世十分流行可以敷脸的纯露。常喝可以遍体生香,吐气如兰。这诸花露方子早就进了宫,却不稀罕。今昭倒是不信陈清平还能蒸出花来,只不过男神的材料应有讲究,四季鲜花,宫中凡人不可能春采牡丹秋折桂,还能两者都保持新鲜不败,而陈清平完全能做到所有的材料都新鲜,水也能用譬如半天河、川心水、雪岭天等八荒界的食材。因此陈清平的诸芳露更好,这话倒也不差。
转眼间陈清平已经亲自拿来了诸芳露,并道:“还有些许在瓮中,请差人带。”
今昭默默腹诽,果然女皇来了,就连呈带送,陈清平这人虽然面瘫,但审时度势,人情往来,倒不高冷迂腐。
华练十分怀疑那所谓的大罗天女之梦,也是某个仇家为了引她入梦扯她入局,毕竟女皇于华练有薄恩,华练不能不管,遂女皇请了华练和春水楼主云中君,与谢瑶环四人在雅间密议许久,才施施然令人取了诸花露带走。
蘅芜香已经被宫中禁灭,武则天若有奇梦,必不是蘅芜香的功劳,云中君已经入宫查看,华练则带着一盒子的花含烟,扮作送外卖的小厮去了武家,这一去,就没回来。
这一天忙到晚上,今昭觉得身心疲惫,光是按模子做月团的订单,就是一片眼花缭乱,到最后她觉得看见什么,都是花花草草的模具样子。
大约是一挨枕头就睡了,今昭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到了梦中。
那梦还是昔年的国子监的楼牌,只是这会儿她站在距离楼牌有些距离的胡同口,胡同里开出一辆红色跑车,今昭惊愕地看见,开车的人面沉如水,唇色如樱,正是陈清平。而那跑车车标在车尾正中,是个她从未见过的繁复复杂的盾形标记,梦里看得清楚,那是古雅盾牌,仿佛是青铜质地,绘着雷云纹和古兽。
“喂。”陈清平的声音响起。
今昭扭过头,那国子监胡同跑车都纷纷褪色,光裂前景,撕扯出一片新天地,倒是一处精致优美的园林,竹桥跨过落花溪水,陈清平在桥的一头,她在另一头。
想到上次具有自我意识地梦见陈清平,还是圣琉璃夜,今昭觉得脸热心慌,陈清平吱呀吱呀踩着竹桥走过来,看了今昭一眼:“你怎么在此?”
“还有谁?”今昭问。
陈清平淡然回答:“我。”
两人并肩走着,四下观察这梦中园林,先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单单以园林本身,真是美轮美奂,就连今昭这种没什么风雅审美的,也觉得心旷神怡,一步一景,陈清平则出神地看着各处精致,顺便还发现了不少奇花异草,可做好食材。
脚步转到一处稻花流水,仿作农庄的小院子前,只见院子里有小鸡小鹌鹑随意满地跑动,窗里放着一架织布机,还有半匹麻在架上,青藤爬满的架子下,有一张案几在铺好的竹席子上,还放着一只陶罐,一只品杯。
陈清平走到案几前,倒了陶罐里的水,闻了闻,又抿了一点,再尝一口道:“昆吾溪水。”
昆吾溪是从昆仑之巅留下,途径昆吾国的天水,据说与神仙的世界,云上九野的河道相连,昆吾国灭后,昆吾溪也消失不见,偶有有缘人,能在雪山草地之间找到。据说这溪水好处多多,饮用延年益寿,洗脸则生肌凝脂,料理可令食材精绝,亦可濯洗神兵利器,仙家法宝。在八荒界,昆吾溪水可抵等量金。
“男神,你刚刚喝了一条项链。”今昭道。
陈清平若有所思地看着今昭,许久才道了句:“可惜,去年能寻到就好了。”
去年?
今昭思绪回闪,猛然意识,他说的是她换水之时。
男神,劳你如此惦念!难道这是传说中的两情相悦?!
陈清平也倒了一杯溪水递给今昭。
今昭惶惶然刚接过来,就见那土色品杯里,溪水泱泱,映出一张人脸,俊美难言,自带着滤镜柔光,正是陈辉卿。
“不要来找我。”陈辉卿虽没有说出声,可今昭就是听到了。
“房东大人!你在哪里啊!”今昭对着杯子喊,可再看时,还哪有陈辉卿,小小水面,平静无波,奇诡的是,连她自己的脸,也倒映不出来。不过华练说过,梦境之中,许多事情并不遵循定则,尤其是物理规律,水不能映人面,也不稀奇。
陈清平听今昭说完刚才的事情,竟然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冷笑”的表情:“阿练不会去的。”
“啥?华练姐不会去救房东大人吗?!”今昭顿觉三观蛋碎。
“阿练实力,于他十分有一,再度入梦,却正是姬晋所愿。”陈清平解释道。
这么说当然没错。华练据说实力因为姬晋的事情,被封住了很大一部分,大大不如房东大人也是有的,而从目前种种看来,那贺兰敏之,也就是姬晋,废了这么多的气力,不过就是为了引诱华练入梦。逃了她一次,第二次一定会有更多触手出来抓住她。
不过——
“啊!难道不是哪怕知道自己做不到,为了心上人也要试一试嘛!”今昭有点不满。
“你想多了。”陈清平给了今昭一个低温灭菌的眼神,他弯腰到窗子里的织布机上,拿起一把剪刀来。
今昭莫名其妙地看着陈清平拿着剪刀缓缓走来,而后一剪子插在了她的脖子上。
被人杀死后大口喘息地醒来,那种滋味绝不美妙,更何况杀死她的人,是她男神。
太岁大汗淋漓地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日上三竿。
“出来一下。”陈清平的声音响在门口,他赤裸着上身,穿着惯常的条纹及膝麻布四角睡裤。
今昭来不及鄙夷这条优衣库的睡裤出现在唐朝的早晨,因为东跨院是死一般的宁静,除了他们,所有的人都在沉睡,依稀还能听见老宋轻微的鼾声。
这寻常一日的晨曦笼罩在神都洛阳,全城入睡,无人更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