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藿香、栈香、檀香碾成香末,做好了做好了!”
“这点儿麝香是我从宫里偷的,省着点儿啊!”
“这是童蚕蛾,真真的,刚出蛹的,别说交配了,连母蛾子还没见过一只呢。”
“鸭梨汁儿熬好了,现在用么?”
杭城的天儿逐渐热了起来,出去活动一圈儿就是过一次水,朱师傅央了玉卮做点儿香包随身带着,免得身上有味道冲撞了客人。因着一句话,姑娘几个点灯熬油赶了一夜,做了几只香包出来,都是小小巧巧的,别在裤腰带上也不显。只是因为这香包,姑娘们燃烧了美容养生古法制香的热情,除了味道香包,还做了驱蚊的,辟邪的,抗病毒的,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房子,东跨院的小亭子里好几天味道都散不去。收官之作,更是因为热播剧声名鹊起的鹅梨帐中香,连同鬼王姬在内,做上四个,庆贺四个人前后脚挨得近的生辰。
“哎呀,别让文龙凑过来!”玉卮挥挥手,这半年文龙不知道吃了啥,反正倒是长了两寸长,这会儿一口叼走一个香包,刺溜一下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了端午,因为华练住了进来,她原本是掌柜,回来后自然又走马上任,带来好多菜谱和门钥匙,好歹跟陈辉卿替换着镇宅。于是,人手颇为充裕的清平馆又分了分差事,华练坐柜台收钱调度,今昭跟着老宋跑堂,帮着华练坐柜台,青婀、老周送外卖,玉卮晚上算流水笼帐,白天在厨房里做水案面案,蔓蓝管着库房,平日帮着今昭收钱下单。点菜强烈响应掌柜的高科技建议,采购了平板电脑,也改用程序下单,方便了不少。
陈清平对此颇有不意,冷眼道:“最好别死机。”
老宋喜滋滋地抛弃了计菜单子:“没事,不是安卓系统。”
陈清平没搭理他,转头看今昭:“你挠什么呢?”
今昭愕然抬头:“男神,这是手势触摸屏……”
陈清平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看上去也在电脑前抓挠不已的陈辉卿,冷笑一声。
今昭顺着陈清平的眼神看过去,脸一热,自打上次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她就再也无法忘记,在她的印象里清平馆的总攻哥房东大人,在那高高的祭台之上……
“你闲着?”老周白了她一眼,“跟我送外卖?”
“青婀,老周叫你出去接客!”今昭喊了一声,又不怕死地转向老周,“我这有点儿麻烦。”
说起来的确麻烦,年末的世界神鬼大会结束后的过年期间,清平馆着实闲了一阵儿,可一打春,便是各个华都的经济论坛,好不容易熬过去,夏天还有功夫擂台,法术竞技会之类的体育赛事,据老周说,今年死推活推,好歹是推了主要大席面的差事,只负责日常餐和茶歇,饶是如此,也需要对库存和菜色进行搭配,蔓蓝去对了库,整理了表格,让今昭比出差别来,好去采办。
老周提着食盒,抓着青婀就出了门,迎面差点撞上几位花枝招展的女子,为首的那一位浓眉重染,唇脂面腻,一身香风,倒呛了青婀个眼泪汪汪。
“怎么办,老周,我恶心干呕,莫不是……”青婀柔弱地扶着老周的自行车。
老周斜睨她一眼,十分淡然:“慢性咽炎。”
今昭听着门口这一段官司,笑得不能自已,香风女却已经不耐烦地坐下:“那边的女汉子,点菜。”
“咦,讨厌,人家可不是女汉子呢。”老宋快步上前,看了看四个女人,“几位吃点儿什么?”
香风女一抬手:“我没叫你,我叫那个丫头,唉,算了,不计较了,只管捡拿手的来。”说罢,又颇为不耐烦地转向女伴。
老宋挑着半边眉毛,看了看香风女背着旅行包踩着恨天高的混搭装扮,笑眯眯地在IPAD上点了点,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这会儿时间还早,天市不少的铺子还没看,赶着这么早来的食客多半是香客,先去拜拜,再来吃饭。心里头揣着不知道虔诚不虔诚的愿望,一下山又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清平馆早就见怪不怪了。
玉卮闻着外面味道不对,探头瞅了瞅,又缩回去,跟转进来帮忙的今昭咬耳朵:“你看那四个,是附近山里的山鬼,打头那个,算是小有名号,叫做苏小雨,人称当代苏小小,说是山神,干的却是风尘女子的勾当。都说她是个率直的性子,其实是个不留情面不讲口德的,你别惹了她。她除了对咱们男神还很温柔可人,别人她都瞧不上。”
今昭忙不迭记住这些实用信息,只是后面那件事情,却让她有点吃惊,既然都混到了山神的位置,何必还做皮肉生意?既然做皮肉生意,还敢看不起别人?既然看不起别人,为啥偏偏放过她男神?!
青婀一掀开帘子进来,撇嘴道:“山鬼是有职务女性山神土地,灵异精魅,可跟女仙女官还是差的远呢,所以专门就有人喜欢这种能到手的官职女子,啧啧,你没看天市书店里那些话本小说,哪个不是男如种马,后宫如云,偏偏所有的云彩,还都是位高权重,美貌如花的。要不然就是女的无所不精,千娇百媚,众星拱月,遇见个男人,哪怕是个太监,都是心存怜爱,还君两蛋双泪垂,很不相逢未割时。”
今昭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种小说看多了,自然会幻想自己也能勾搭个,山鬼职位低,又缺钱,当然最容易上手。
这种勾当,哪儿都有。
既然如此,哼哼,今昭露出一个坏笑来,既然你垂涎我男神,又对我这么凶——“师父,外面那几个玩意欺负徒儿我,师父你要为徒儿做主啊!”
朱师傅看了看今昭,温和一笑:“你放心,她们也欺负过为师我。”
清平馆的拿手好菜多得很,可惜这几位山鬼似乎不太懂行,朱师傅听玉卮唠叨那苏小雨来了,便坏心地做了几道好菜。
一道是烤羊蝎子,羊蝎子喂足香料,挂在特制的架子上在炉圈子里烤制,表皮辛香十足,内里柔嫩多汁,是冬至前后的好菜;
一道是天骄龙女,其实就是朝天椒熘鱼片,传统苏帮菜的糟溜鱼片,用朝天椒做,颜色极浅淡,口味却很辛辣,吃一口身子就热乎,倒是湿热盛夏季节的好菜;
一道是鸡汤筑前煮,鸡汤熬煮原本味道的白萝卜、木耳、香菇、魔芋丝等食材,比关东煮要清淡不少,但因为汤头鲜美,冬天里又适合吃萝卜,所以也是寒日好菜。
炒菜是两个素,一个油爆笋,一个东北地三鲜,都是浓油赤酱,满口淌着腻的。
点心是炸肉松糯米球,饮料是红豆奶茶。
这一顿下来先不说热量,光是油腻,就够喝一扎酸梅汤的。
今昭走着菜,嘀咕着,这几个女的不是风月场中人么,怎么这么不会看脸色,竟然敢得罪清平馆隐藏BOSS朱能垣!
上了菜,今昭去了西跨院,跟姐妹们剥豌豆,今年豌豆上市早,这一茬过去,再吃就不好了,所以老宋一口气买了几十斤,说剥好了冻着做炒饭。几十斤的豌豆,成了清平馆的梦魇,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有空就去剥豌豆,连青婀的幺蛾子们都两只一个豌豆,兢兢业业地忙乎。
难得今天华练也在,她虽然是住在东跨院里,可不怎么出现,朱师傅说华练跟酒吞童子是宿敌,华练一直在四处打探消息,想要摸清楚这一次酒吞童子出现,是图谋为何——根据上次他出现在九州的经验,要是不引起一番苍生浩劫,他都不姓酒吞。
玉卮说过,要不是酒吞一直在折腾,明朝的早期资本主义萌芽就该开花了,明政府海禁,就是因为这货,最后明朝风雨飘摇,本该顺利接替明朝的李姓秦朝,闯王李自成,也因为酒吞的搅局和散播瘟疫,让满清得了便宜,要不是华练玩了老命,酒吞就把江浙沪地带从努尔哈赤手里抢走了。
今昭看着华练笑眯眯地和姐儿几个聊天,手里剥豌豆的速度不慢,无语扶额。肩负如此大任的大人坐在这里剥豌豆真的好吗?!
“山鬼?”华练抬起头。
鬼王姬今儿沐休,本来在一旁打瞌睡,一听到山鬼这个词,立马精神:“山鬼?”
“山鬼怎么了?”蔓蓝纳闷,哪个山头没有山鬼?
鬼王姬眸光闪闪,十分八卦地说:“你们也知道,好多小山头的山鬼,是经营风月的,不过最近一段日子,好些成名山鬼都莫名其妙地或死或失踪,跟那个苏小雨关系不错的,无锡那个,叫什么来着,蔓蓝你认识对吧,尸首被人在惠山泉附近发现,是中毒后想要喝水解毒,但是没有坚持到位就毒发身亡了。幸亏啊,她要是再多走几步,掉进惠山大泉眼里,得,就完了。以后咱们谁也甭喝茶了。莲城城主非得气昏过去不可。”
华练笑嘻嘻地瞧着蔓兰:“气死了小彦彦,有人会疼了心肝的。”
鬼王姬拉着华练:“好姐姐,你让你师弟孽镜童子来帮我一把可好?那些山鬼死得不招人心疼,离得又远,阎罗殿和大理寺都不当事儿,就御史台不放,非要查,这案子打春就有了,现在还没着落呢。我可是快被他念叨死了!”
华练支着腿似笑非笑打量着鬼王姬:“当年十殿分派人和御史台合作时,是谁十分不愿意来着,抽到和神荼一组,是谁嫌弃他一脸受相来着?这会儿到成了他了。你别瞪我,我很久没见飞来姑娘了,明儿我去拜会一下,顺便给你打听打听。至于孽镜,你也不是没见过他,他那个性子,除非我要死要活求到他,不然他怎么可能帮我做这种监视的杂活儿。他这么些年,出来过几次?高冷傲娇年下书生受死宅男!”
蔓兰一脸不解:“前阵子他还出来了啊,帮玉卮监视红衣女鬼来着。”
玉卮闻言就想去捂住蔓兰的嘴,可华练一笑扫视过来,瞧着玉卮的反应,笑意更浓。玉卮无语扶额,几欲泪奔。
华练盯着玉卮瞧了会儿,才转过脸,拨拉着手里的豆子:“苏小雨这个人我很讨厌,贪食不挑,什么油盐都往里吞,一点儿没有格调。不过这样的人消息路子也广,这样吧,既然没有官家的卷宗,就看看野路子上有什么传言。怎么也是有名号的花魁,总不能死得一点儿八卦也没有。又不是一起死的,死了一个没动静,死了五个,她们这行里总会有人议论。飞来那边,和苏小雨,明儿我都去问问,反正我脸皮厚自来熟好热闹的名声在外,就算有人故意害她们,也不会疑心我在帮御史台的。”
鬼王姬扑到华练怀里一通蹭,蹭完以后有些惊诧:“姐姐,你升杯了!”
华练伸手弹了弹鬼王姬的胸口,莞尔一笑:“彼此彼此。”
两个人又一同转向玉卮,片刻,叹了口气。
玉卮炸毛:“你们这又是怎样!”
第二天是将雨未雨的天气,闷热潮湿,华练一早就去了灵隐飞来峰山神飞来奴那边,直到中午,才一脸凝重地赶回来,还不止她一个,身后跟着黄少卿和他的大理寺的人,灵城城防几位以及俩鬼差。众人一瞧见索命的鬼差,心里就一沉。
“不会是……死了吧?”鬼王姬瞪大眼睛。
华练叹了一口气:“苏小雨和飞来奴已经死透了,神飞奴还在抢救。苏小雨就不算了,飞来奴和神飞奴……”
这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看似毫无关联的山鬼花魁命案,从飞来奴和神飞奴这一对女山神的一死一伤,已然升级。寻常的山鬼与正经的龙脉主峰山神灵隐飞来峰飞来奴决不可同日而语,便是拉出来玉卮青婀蔓蓝三人联手,也未必能重伤了飞来奴。
华练瞧着黄少卿:“你也看出来了吧,飞来奴和神飞奴,都是中了剑光,瞧着那伤痕,估计就是飞来奴的明月光剑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凶手看来是个慕容复啊。”
黄少卿晒成了古铜色,风尘仆仆,额头还扎着绷带:“神飞奴估计也不行了。她说来者是一位俊俏的少年,东瀛打扮。只是我的回音璧元力耗尽,不然……”
“等小杨的尸检报告吧。”华练起身,“你也受了伤,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说着,她起身,一开门卷着湿气的风鼓起猩红裙摆,好似染血的旗。
天将大雨,风满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