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人类学家提出过一个观点,万物有灵。玉卮不知道这位科学家是不是有什么福缘,但她知道,这句话接下来是,灵灭万物皆休。纵使贵为山神土地,灵被人打散,也不可能复活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兔死狐悲?好像不对。”玉卮以手托腮,看着朱能垣自己跟自己下棋。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哦,再说如果是九狐,他一滴眼泪也不会为你掉的。”朱能垣捡起数个白子。
“九狐是谁?莲香么?”今昭摆着小菜。
“你怎么也开始老年痴呆了,莲香是六尾。对了,房东大人最近是不是不打算回来镇宅了?”老宋挑眉。
“辉卿似乎看到一位故人,追过去了。”朱能垣表达的很委婉,可他脸上的笑容,分明在说“丫泡妞儿去了就把我们这一片都丢下了”。
“没事,我们有最大最坚挺最厚实的盾。”老周拿起筷子指着老宋,“你的脸皮。”
“没关系,真的有什么问题,辉卿回来,也不过是一眨眼。”好厨子朱师傅安抚众人。
陈辉卿那一追根本就没回来,倒是最近住在附近古镇的店主老友来拜访,加上青婀蔓蓝都回来了,尽管没什么客人,可也蛮热闹。
台风天气,粮草不足,老宋支了一只火锅,招呼了几位好友围炉小聚,锅子是井字形的渝派,麻得人吃完嘴唇都厚了一圈。汤锅红如烈焰,赤色浓浓,随着开锅的水泡,鼓出一勺花椒又一勺辣子,冒出来的热气都是麻辣味道的。切得再薄不过的斑鱼,夹起来稍微在翻滚的岩浆般的红汤里沾一沾,鱼片就羞涩地蜷缩起来,白嫩弹滑如好女,入口即融。中间那一格是清汤,汤色如白玉,是煎过鲫鱼烧奶色鱼汤,再深熬了藕片白菇做成的颜色,点了香葱末和一丸鹌鹑蛋,有几分荷塘月色之感。可惜鹌鹑蛋还没煮透就被舀走,藕片也因为可以清火平辣被早早一扫而空。
“好像要下雨。”陈清平搅着料汁,“房东还没回来。”
你这个表情动作可一点儿也不像担心房东的样子啊,今昭腹诽。
玉卮叹了一口气:“我给姐姐打个电——”
轰——
玉卮的电话掉在桌子上。
朱能垣俯身捡起来:“幸亏是诺基亚,不然的话一定会摔坏的吧。”
一阵常人听不到的巨响骤然暴起,好像擀面杖碾碎花生仁一样细细密密地压境,老宋举着漏勺走到窗口:“是西湖的方向。”
几个人都站到窗前,看着无月胧夜之下,一道翻卷乌色大风似是要吸尽湖水,而湖水滚滚冲天而起,拍向了湖边的山峦。
那边的方向,应该是永福寺。
“——玉卮呢?”朱能垣回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火锅桌。
“玉卮好像用了云遁……”老宋抄着手站在窗下,“没办法啊,遇到冒牌货,正主儿一定会生气的吧。”
乌黑烈风密密匝匝地掀起西子湖温柔多情的湖水,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没有游船画舫顶着台风天气出来,可怒涛之下,是西湖著名的十景中的花港观鱼与苏堤春晓,花港公园里群鲤瑟瑟发抖,一尾红鲤越水而出,化作娇小少女,一袭橘红深衣,袖风扫向风中一个人影,但这力道太微薄,还没扫到乌风上,就被一抔湖水击落,鲤鱼精首领花观摔落在地,恨目瞪着那团乌色的雾霾,咳出一口血来。
雾霾之中那白影笑得发颤,生硬绕口的女音嚣张响起:“你们的神明,鲤鱼也好,土地也罢,怎么都这么弱啊!”手指一动,又一抔湖水紧随而至,是打算彻底将红鲤置于死地。
湖水如刀,重重砍向鲤鱼花观,刀锋带着水气扑面而来,花观转头看着身后园中颤抖不已的群鲤,咬牙不退,竟似要以性命来挡住这刀刃不伤害自己的族人。
噗。
那抔湖刃被什么隔阻,骤雨一样击碎落地,而随着湖水落地的,是一部黑色的手机。
“又是你啊。”白衣妖女穿风踏水,依旧是浓黑眼妆,殷红嘴唇,那件本来像是旗袍的白衣此刻变作流云广袖,窄腰红裤,踩着一双木屐,果然是很像是白拍子的打扮,“你这样微末的小神小妖,怎么总是没有完了?”
“你知道吗?”玉卮扶了扶自己的遮阳帽,“诺基亚被收购了,这是我最后一部这牌子的手机。算算从第一部开始,已经有十年了。”
“那真是抱歉呢,拜托你去买一部索尼吧。”白衣妖女露出猫戏老鼠的微笑,毫不在意玉卮的存在。
玉卮摘掉帽子,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木簪:“揍扁你就可以回去请赏买一部苹果了。”话音未落,木簪在浮空的湖水中一搅,湖水仿佛有了生命,群鹤起飞一般尖啸一声反扑向了白衣妖女。另一只手将一个瓷瓶丢给了鲤鱼花观。
“你和这鲤鱼妖精关系不错嘛。”白衣妖女身影一顿,抬手又卷起一波湖水,挥向了玉卮。
玉卮横起木簪:“不好意思一碗面而已,只是我很喜欢公园后门的知味观叫花鸡,不能让你淹了。”木簪咻一声伸长,化作一只檀木凤凰展翅飞天,将玉卮托了起来。
“哦哦,傀儡术吗?还是式神?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小妖怪,有点意思。”白衣妖女双手作拱,湖水顿时盘天而起,像是一只洪荒巨兽,撕咬着扑向了玉卮。玉卮纵着檀木凤凰左突右躲,掠过白衣妖女身边,瞅准时机一个俯冲,把手里什么东西扔了出去,檀木凤凰带起一小股水注喷到了白衣妖女的左眼上。
白衣妖女惨呼一声捂住左眼,那只眼睛冒出汩汩的血来:“……混蛋,居然有毒……”摊开手掌,掌心黏黏的红糖未化,可糖水竟然刺啦啦地烧灼着手心的肌理,白衣妖女用剩下的右眼阴狠瞪着玉卮:“敢惹我桂宫玉兔!我要让这个城市给你陪葬!”
“不要提桂宫和玉兔——”玉卮手里的帽子抛向了西湖,那帽子飞旋着散做云雾,遮住了湖边。白衣妖女见状,试着再卷起湖水,却没有办法做到了。
“混蛋——”白衣妖女袖如鸥翼,挥动起一阵乌黑旋风,向着玉卮卷来。
檀木凤凰载着玉卮急速升空,却见那旋风擦过自己,卷向了灵隐寺的方向。
“糟了!”玉卮心一沉,掷出木簪,将那团旋风打散,可也正如她所料,白衣妖女又卷起一团旋风,菱形红唇吐出一句话来:“可恶!你这种小妖,胆敢与桂宫玉兔抢夺东皋殿下的天音笛!”
“玉你妹的兔!”玉卮眼见收回栖凤已经来不及,只能纵着檀木凤凰祭出一道翼风挡住那乌黑色的旋风。乌黑旋风打在檀木凤凰的翅膀上,凤凰一偏,差点将玉卮甩下去。
那自称桂宫玉兔的白衣妖女取西湖湖水不成,孤注一掷,转身飞往永福寺,随身乌黑旋风赫赫,带着白光电闪,一副把永福寺铲平的戾气。
“讨厌的女人。”玉卮这会儿只恨自己这种奶妈药师在单打独斗——清平馆就是一群奶妈NPC养着一个输出啊!她心一横,抓住檀木凤凰的翎羽,冲进了那乌黑旋风之中。
风绞木甲的声音不绝于耳,玉卮在一旁暴风里视线混乱不明,只见一片红叶在风里翻卷,她福至心灵地朝着枫叶预示的方向,把身上所有功效很负面的药都丢了出去。
乌黑雾霾里白衣妖女恼羞成怒地现身,抓着胳膊脸蛋,好像痒得厉害。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赶紧来个能打的帮我搞定她啊。阿姐你不是最护犊子吗不要再躲着姐夫了啊出来救我啊啊啊啊——玉卮抓着檀木凤凰在狂风里欲哭无泪。最后一抓是一罐可乐。那罐可乐顺着风势砸到白衣妖女,也不知道是可乐的毛病还是那黑雾旋风戾气太重,竟然嘶嘶啦啦地腐蚀起白衣妖女的脸来。
早知道可乐有这个功能,就让朱能垣帮忙灌它十个八个猪尿泡,能防身啊!
白衣妖女捂着伤口愈加恶化的左眼,挑眉笑得疯狂:“没用的,就算你打烂我的身体,只要天音笛就能——”
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如竹节,五指微张,每一根像是一段白玉笛子,从胸口穿心而出,最开始是指尖,而后是手掌,最后连手腕都能看到。那只手手里攥着的的确不是生动跳着的心脏,而是一团灰色的好像燃烧的火,那是妖的心脏,万物的灵。
白衣妖女不可思议地瞪大右眼,好像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乌黑旋风随着主人的坠落而坠落,白衣妖女不甘心地催动最后的力量,将黑色旋风送到了玉卮面前。
玉卮被旋风打落,肩头又浮起不吉利的青黑色来,她听见耳边风声赫赫,她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下落之势不可避免,无奈地嘀咕了一句:“我可还没有诺基亚结实呢。”
意料之中的重摔和剧痛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个法兰绒怀抱,柔软温暖,音色低柔:“掉下来的话,我会接住你的喔。”
果然为了正义而战,是有奖励的吧!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帅哥抱着谁!
玉卮内心狂笑,艰难扭头从灯芯绒裤子望向法兰绒衬衫,那软趴趴的领子里一对锁骨眼熟得紧,支着那张脸上眸光潋滟,笑容像是晚上吃的白菇藕片,热乎又清淡。
玉卮有些脸热,想把心中那突然砰砰地兔子跳的不适感驱散,便出声道:“有掉装备没?”天音笛啦,倭国土产啦,符咒啦,这个冒牌货总不能啥也没有。
“……没有。”
“那就先别管这个,我还有事没办完。”玉卮毫不留恋晚风中旋着圈儿的公主抱,以落荒而逃的姿态跳到地上,操起木簪,挂着一脸哦呵呵地笑容走向心口呜呜冒黑风白衣妖女。
“你……胆敢欺辱桂宫……”白衣妖女咬牙用一只眼瞪着玉卮。她被打落在地,可灵还在人家手里没散,想要就这么死去,一时半刻也不能。
一杵子打下去,玉卮拢了拢头发:“说,你是什么人,敢冒充我?桂宫玉兔,额呵呵呵,你是桂宫玉兔,我是谁?!我累死累活给那个爱使唤人的女人打工赚点儿本钱,你干过吗?你帮吴刚那花痴劈过柴吗!你给嫦娥刷过背吗!你被浪费过年假哭着辞职吗!”说着,又朝着那漏风的心口踹了几脚,“说!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