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里死了的客人,这事儿在清平馆,是大污点一件,全体上下都愤慨不已,去年年末金蛙来了一次,就让清平馆的名声跌了几分,惹了些对家看了笑话,还没过多久,居然又来一次,陈清平的脸上 头一次出现了愤色,挂了歇业整顿的牌子,发誓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顺带好好检查一下房屋杂物,再重新下一遍法阵道符。
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那位蟹足棒。
无它,清平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蟹足棒,应当不是人类。
首当其冲的,是要今昭联系一下她表哥阿宁,让阿宁找他的同族浙姐儿的大弟弟阿杭,描绘一番那蟹足棒的品貌特征和名字,看看户口里有没有这一号人物。
阿杭查了又查,确定地说,本地人口里绝对没有,常驻户口也没有,流动人口登记同样没有。
陈清平又打发今昭去百里关长那边,去找入关记录,今昭被发配到关长家楼上,跟关长夫人雪神滕荻喝了半天的茶,拿回来的结果是,果然有这么一个人入关,模样照片对的上,但是这人是三年前从东瀛入关的,一直做本分小生意,在锦州开了一个小馆子,没什么不良记录,唯独可疑的是,他的小馆子半年前关门,伙计说是老板旅游去了。
旅游旅到了杭州,也未必说不出去。
只是陈清平听了这事儿提了一个可怕的疑点,这人尽管竭力掩饰,想要安静地当个小娘炮,但那偶尔流露出了的一些不一样的气质,身后恐怕很有背景。
既然是东瀛来的,要是有点儿什么背景的话,一个弄不好,就会是开门两家事情了。
而且这个人消失的时间,是去年年末冬日里,那会儿来的日本友人,只有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的成名作,不就是吃掉了好多好多的女孩子吗!
“要查酒吞童子,恐怕不容易,只能先调查一下这个人。”黄少卿是这么说的。
尽管这事儿没办法在黄少卿那边立案,可他还是冲着人情过来,把青婀和她的幺蛾子们带走,给个方便,去查一查他手下的线人。青婀反应倒是快,想起之前玉卮说过的那些讣告,让黄少卿去翻尸检记录,不翻不知道,这些小妖的魂儿都不见了!虽然不能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还剩着一丝半缕的,可这同样的死后征兆,已经足够黄少卿派人查下去。
靠着舌尖上的交情,黄少卿亲自带人查了查清平馆周围有没有人监视,大理寺的好手们翻遍了每一缕风丝儿,都没有任何异状,鬼王姬和神荼也各自使出本事帮忙鉴定,结论一致,清平馆在房东大人的势力范围内,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可蔓蓝还是坚持,一出门走在街上,那种被人看着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这件事情虽然看似和酒吞童子最近,但是我总觉得有点违和感,如果是酒吞童子的话,应该做的更大更华丽,不会遮遮掩掩就弄死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的。”朱师傅摸着下巴说。
整个清平馆陷入一种紧绷的严肃的气氛里,老宋说他是头一个在这里当伙计的,也是头一次感觉到清平馆如此压抑紧张——原来清平馆也能正经起来!
陈辉卿翻着接连死去的那些小妖的资料,又翻了翻神荼拿来的同时间段人间离奇死亡的年轻女性的记录,抬头看着鬼王姬:“这些人类女性的灵魂,也没有到你们那边报道么?”
“没有,一个都没有,鬼差说到了以后,就发现人没有魂魄了。”鬼王姬回答。
“枉死城呢?”
“……房东大人,枉死城你能进去?你还不得被老毕揍死。”
朱师傅分着夜宵,春江水暖的鸭子取了胸脯肉细细剁碎,和了猪油芡粉,打成野鸭团子,放了野菜做汤,荷叶碟子里盛着小巧可爱的雪松饼,是白米粉松松软软蒸出来的,撒了飞糖,淡淡甜味儿,正好中和野鸭团子的咸鲜。
美食带来温软愉悦的享受,暂时让众人稍微松了口气,然头上压的那桩事情还在,清平馆的名声还要顾及,陈老板的怒火要平息,吃了夜宵,也只能接着吹头脑风暴,众人拾柴火焰高,看看能有什么发现不能。
“除了那个蟹足棒,就没有别的异常?”神荼追问。
老周老宋陈清平,玉卮青婀鬼王姬,都纷纷低下头去,只有蔓蓝坚定地说:“可我的确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我,在院子里没有,出门就能够感觉到。”
神荼咧嘴,翘着二郎腿,捡着雪松饼盘子里做添头的糖霜圆子吃着:“那好办,咱们现在就出去,官方达人和民间高手都在,爷不信,还找不到一双眼睛!”
青婀一拍桌子:“开门!放蔓蓝!”
丁字形的路口,一边是立交桥和公交车站,一边是斜街,美食街垂直于它们,白天素颜朝天,夜晚浓妆艳抹。
清平馆一众人站在炸了窝一样的美食街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从起手的烧烤摊位往里,各种小吃摊子紧密地挤在一起,先不提味道,但是那份热闹,就看得人蠢蠢欲动。
“……不要这样。”玉卮无语地看着已经在排队买臭豆腐的今昭和青婀,一扭头陈清平正在和神荼分吃一碗芒果炒冰,鬼王姬和蔓蓝华练也坐在了热干面的桌子旁,老周和老宋端了几碗在问:“谁要的多多芝麻酱?”
朱师傅笑着拍了拍玉卮的头:“乖,吃饱了好干活儿。”
美食街都是大同小异的,不仅中国如此,外国也一样,很多人诟病这算什么特色小吃,可真正的玩主吃货,却能从这种面容相似的地方找到精彩来——尘世中那股子热热闹闹,穷也不能亏了玩儿的劲头,那股子对食物心存感激的心气儿,有心人总能看到,那是专属于“活着”这两个字儿的烟火气息。
即便是美食手中过了无数道的朱师傅,此时此刻也乐呵呵地喝着酸辣粉儿。
吃完了东西抹抹嘴儿,神荼踹了踹蔓蓝的椅子:“小丫头,眼睛呢?”
蔓蓝猛地抬起头来:“刚才忘了,现在让我感觉一下!”说着,她放下还剩下一口的桂花小圆,眯起了眼睛。
“我说,要真是有人监视我们,这会儿早就撤摊子了,不然还叫什么监视啊……”青婀觉得这事儿意义不大,要是真的有人监视,他们现在的作为,对方也一定能了如指掌,若是没有人了如指掌,也当然没有人监视了。
蔓蓝丝毫不理会青婀的拆台,凝神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诶!你们说刚才咱们吃得热干面那酱,是花生还是芝麻?”
“麻麻!那树上有好大一张人脸啊!”今昭吓得一个激灵。
顺着今昭的手指,玉卮与鬼王姬双双抬头,只见那繁茂树冠之中,空无一人,今昭揉揉眼睛,奇道:“我刚才分明……”
“蔓蓝,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朱师傅转向蔓蓝。
蔓蓝摇摇头:“如果有在看我们,我一定会感觉到,可是现在那种感觉没有了。”
朱师傅皱着眉头看了看陈清平,陈清平推了推眼镜:“我们被人监视了,确实。”
“分散开四处溜达溜达,看看吧。”鬼王姬惯于小组作战,指挥起来倒是轻车熟路,“我和老宋,今昭你跟老板,朱师傅你带着玉卮,神荼,你带着蔓蓝和青婀回去,顺便借给我几只幺蛾子。”
夜起了云雾,无星无月,平白多了几分诡谲,几个人分头行事,可西湖旁看着离奇的,一看下来,却都是寻常游客——“你看那个是不是狐妖啊那个小腰晃悠的。”“那只是个娘炮。”“那个是女鬼!”“不,只是粉底太厚了。”
不知不觉间,今昭已经跟着陈清平走到了断桥旁,路是陈清平引的,断桥,自然也是陈清平想来的。
今昭瞧着陈清平的脸色,大多数时候,他是没有脸色的,除了关乎美食和这间饭馆子的存亡,不然他永远都是清清冷冷,仿佛庙里一副好看的塑像,私下里老宋总是腹诽清平馆供着三位面瘫,老周算是一个,可今昭觉得,老周一点儿也不面瘫,他的表情在嘲讽别人的时候,仿佛能从眼睛里挤出一五千字的战斗檄文来;房东大人么,那也不能算面瘫,他只是有点天然呆,怎么说,不太食人间烟火,这也没办法,他参加的那些会啊活动啊,但凡请得动他的,都把他当做吉祥物,你见过几个吉祥物是挤眉弄眼的?然而房东大人的不食人间烟火,多少有点儿久居高位的不通世情,与陈清平还不同。
陈清平的大多数时候,那种清冷,今昭直觉,是从骨子里出来的。
世情人物通达,他都懂,他只是不在乎。
也是,他失忆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周围看着热闹,但哪一个说的故事,他晓得?哪一个的亲朋好友,也是他的亲朋好友?说到这一单,陈清平只怕连今昭也不如的。
叹了口气,今昭跟着这会儿举动有些刻意的陈清平,登上了断桥。
不知道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愿是灵丹妙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