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贸大学的女生宿舍是新落成的,条件好采光足,这片地原本也只是菜园子而不是坟圈子,所以每次学校里传出这种鬼故事,看热闹的人都比信的人多。
唯独这次有点例外,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连学霸们都表示亲眼所见,吓得成绩都下降了。
所以玉卮才有点在意,尤其是,想想那涂了红指甲油的手在自己的书架上摸摸搜搜的,玉卮打心眼儿里觉得恶心膈应。
不过孽镜这个傲娇一喊就来她也是有点我伙呆的,看来上次捅出个篓子还得她们姐妹三人流落人间到清平馆打工,这家伙心里也知道愧疚嘛。
丢开手镜,玉卮放开青婀的脸,拿起木簪,连拖鞋也来不及换掉,便跑了出去。
蔓蓝抬眼看了看那镜子,轻呼一声,跺了跺脚,也追了出去。
“哎呦,一群奶妈加一个远程,连个圣骑士都没有,捉个毛绒的鬼啊!”今昭和青婀也无奈地跟了出去。
女生宿舍的消防楼梯平时是锁着门的,只不过这门锁的很有艺术性,知道门道的人,轻易就能打开偷溜出去。
这会儿玉卮已经赶到了楼梯口,那孽镜童子摆了摆手,示意玉卮不要轻举妄动:“情况有点不对。”
玉卮探出身子,只来得及看到一角红影,她一沉眉,对那孽镜童子说道:“你快走吧,带着敝鬼符我还能看见,这可不是个好惹的。”
孽镜童子斜睨她一眼:“不好惹,就凭你?”
玉卮懒得搭理一个体弱多病的傲娇,握着木簪跑上了消防楼梯。
孽镜童子见玉卮不听劝,眉一沉,也追了上去。
上一层的走廊里黑暗静寂,哪怕是在三更半夜,这种静寂也极不寻常。
这一层是历史系的宿舍,就算是学历史的姑娘们再沉稳,也不至于这个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静寂,简直就像是历史系的女生们都作古了!
玉卮贴着墙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手指一转,檀木凤凰化作长杵,盲人一样探着前方越来越不正常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甚至连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甚至连自己身上的樱花香水的味道,都被吞噬了的黑暗。
这种情况,怎么和今昭之前讲过的,在杜兰那边经历过的枭光的情景有点像?难道是偶然误入的枭光?可既然是枭光制造的黑暗沉寂,就不应该有红衣女鬼啊……
那么红衣女鬼的事情该要怎么解释呢。
玉卮越发奇怪,带着朱师傅钦赐的敝鬼符的她,本来应该任何厉鬼,哪怕厉害到能掀翻陈清平的头盖骨的那种,都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而现在这种诡异的黑暗,与其说是黑得看不到,不如说是感知被剥夺,加上身体可感的窒息和压抑,这怎么也不像是鬼魂类能搞出来的动静。
那就是说还的确有可能是枭光?或者暗荑?万纳布?
越向走廊深处走,压抑感越重,玉卮几乎能听见自己肉身的毛细血管壁在微微地被挤压,彻底的视盲加剧了精神紧张。
黑暗像是潮水扑面而来,带来窒息感和压迫感,玉卮顿时觉得好像是暴风雨中被掀翻的一叶浮舟。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玉卮,将她带离了黑暗的最中央。
一面只能感知,不能看见的镜子出现在玉卮的身前,反射来外面的都市夜色之光,将那黑暗逼退。
玉卮大喘着气,看着身后的孽镜童子,孽镜童子的衣襟血迹斑斑,那血迹还在扩大,显然是刚吐的血。
她刚要说什么,却发现那片黑暗又卷土重来,一点儿也没有被孽镜童子的天上镜的反射伤害到。
玉卮心道不好,她已经发现这诡异的黑暗,应该是枭光。
如果是枭光,那绝对不是她和孽镜童子能对付得了的。
这次真是大意了。
玉卮握紧木杵,站在了孽镜童子身前——不管怎么说孽镜童子是她牵扯进来的,而且这家伙的职位还很要紧,不容有失。
突然,像是有人用刀划破了黑暗一样,微光从刀口渗透进来,逐渐扩大,微光之后,是一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眸光如碧湖,这种俊美是神鬼饭店老板家的男人们不具备的俊美——眉目漂亮,搭配完美,美色撩人,可又完全没有雌雄莫辩的娘气,反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男儿。
就连玉卮也觉得,真是太帅了。
可惜,眼下不是欣赏帅哥的时候,因为帅哥手里的刀冲着她就扎过来了。
玉卮的檀木凤凰瞬息化为鸟型,扑向了那帅哥。
“喔哦!冷静!这只是惯性!惯性!”帅哥身子一沉,亮出一个铭牌来,手里的刀斜划出去,擦过玉卮身旁。
玉卮急急地收回凤凰,那铭牌上的图纹,是来自神鬼界的FBI,隶属御史台的里行使,里行使在八荒神鬼界,是专门调查奇案特案的,通常身份也并非专职司官,而属于特聘,与大理寺刑部,相互牵制,相互合作,见到里行使的话——玉卮沉吟片刻:“里行使大人也是来捉鬼的吗?”
难道这红衣女鬼真的不同寻常?
说话间那黑暗已经被里行使彻底撕裂,团团红影卷着黑暗袭来,玉卮躲闪不及,里行使也急道:“快让开!”
那黑暗来势汹汹,卷着里面那团红影,砸向众人。
忽而有海潮迭起,潮水腥气扑面而来,海风卷起黑暗,翻滚胶着。
黑暗里的红影甩出一张光斑灼灼的网,那黑暗瑟缩一下,竟然被那张光网扑捉进去。
红影提着光网,广袖飞扬,飘飘荡荡的身势,瞧着还真的十分有红衣女鬼的风范。
玉卮擦了擦脸上的海水,看着那红衣女鬼。
那是个长发女子,一席红色斗篷遮住大半个身子,一身火红古风衣裙,裙摆遮住了双脚,悬空漂浮在原地,恰是红衣女鬼那没手没脚的描述。
此时此刻,红衣女鬼的光网里正抓着一团电闪雷鸣的黑暗。
那黑暗格外眼熟。
“枭光?!”玉卮叫,还真是枭光,好吧虽然她猜测是枭光但是真的看见这种奇诡的生物她还是吓了一大跳的。
红衣女转过头咧嘴一笑:“玉儿,好久不见,上次夜宴没说上几句我就走了,连醉虾都没吃完呢。”
“桃夭!竟然是你!你个混球!来了不打招呼!吓死个人啊!”玉卮一把抓住红衣女摇晃。
朱师傅收了手中绘着海上生明月的折扇,莞尔一笑:“里行使和鬼王姬一同出现,是有什么大事儿么?”
鬼王姬伸出手:“这是我们在正月里抓到的第四只枭光。”
朱师傅和玉卮面面相觑。枭光并不是怨氛之类常见的都市恶瘴,那可是在生理和存在上,都与这个世界不同的,来自另外的世界的东西。
每个世界都拥有其既定的存在规律,该世界内所有的生物,都遵循这种存在规律生存。不管是三千界还是八荒界,不管是人还是鬼,都要汲取能量才能生存下去,然而枭光所在的世界,完全没有这种能量规律,它们是什么,想要做什么,吃什么,怎么活下去,都是待解之谜,幸好这种玩意极少出现,除了赏金猎人,也没有人乐意去接近这种东西。
正月十五还不到,正月里捉了四只!
要是这么频繁好捉,赏金猎人杜兰还那么辛苦花了数十年时间干嘛!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知道这种玩意如果多了起来,这个世界就一片黑暗了,见到了就抓起来,就是这么回事。”鬼王姬玩着手里的影子匕首,“什么红衣女鬼啦,你们学校的女生真是,有点想象力好不好。”
抓鬼抓出熟人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出现,玉卮悻悻然带着一脸兴奋嚷嚷着“我还想吃绍兴醉虾”的鬼王姬回了宿舍,然后关门送鬼王姬桃夭和里行使回去复命——准确地说,是一把将鬼王姬推进了法阵里。
红衣女鬼就这样不了了之,让尽管怕鬼却想看热闹的蔓蓝都可惜不已。
青婀推门进来看了看,又拖着今昭蔓蓝出去:“我们三个的书都忘在图书馆了,这就去拿!这就去!”
玉卮提着食盒,那句“一起来吃槐叶淘和糟鲫鱼呀”还没出口。
“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药别停啊!”玉卮坐在桌子旁,放下食盒。
朱师傅转过脸看着玉卮:“这次太险了。”
玉卮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你怎么把海月江山扇拿出来了?”
“上次魍的事情之后,我就取回来了,有备无患,古人诚不欺我。”朱师傅叹了一口气,靠在桌旁,看着桌子上的小镜子,“孽镜童子,怎么会帮你?”
玉卮摆摆手,端出梅花梅子酸饮来,喝了一口驱驱困意:“孽缘,孽缘,我已经打发他回去了。”昨儿折腾一晚上,白天又上了课,这会儿她恨不得把脸直接扎在槐叶淘里,淹死算了,淹死就能长睡不起了。
“说到这个,那个手,应该不是鬼王姬的吧。”朱师傅按住了玉卮的肩膀。
玉卮的手一顿,片刻之后,她继续搅合那碗槐叶淘:“没事儿,没什么事儿,说到这个,我还得谢谢你,不然我就被枭光和桃夭给撞死了。”
朱能垣微微一笑,附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青婀她们在门外做什么?”
语丝如羽,轻飘飘带着气息法兰绒一般滑进了耳朵,玉卮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挪了挪地儿:“我怎么知道!”
“想看她们摔倒么?别动,别说话喔……”温润轻柔的声音继续往里钻。
玉卮有点思绪茫然白闪,什么?摔倒?
什么玩意温软湿润贴在了脸颊,气息里还带着梅子饮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啊……”男人满足地,迷惑地,渴望地,长长叹息,在脸颊与嘴唇间的罅隙里逸出。
玉卮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脸渐渐移开,还带着槐叶清香的手指在唇上掠过,恋恋不舍地滑坠到了领口,手指的主人莞尔:“你的梅子饮,尝起来比较甜啊……”
账房姑娘石化了——这个人是怎么以厨子的身份,发出如此让垂涎不已的叹息,又是处于什么邪恶力量,吐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的!
“咚!咣!啪!呀!!!”
门口传来古怪的五体投地的声音。
玉卮瞧着朱能垣一脸恶作剧的笑,眯起了眼睛。
朱能垣圈圈你个叉叉的!老娘的脸也敢随便就亲!还炸你个灌肠的是为了恶作剧!不把你推倒简直对不起我琼华殿一枝花紫翠丹房女王的名号!
朱能垣双手握住玉卮的肩膀,笑得发抖——果然还是这个外表稳重妥帖温柔可亲的丫头,内心里的话最有趣啊,比相声还有趣,怎么偷听都偷听不够。
他笑了半晌,看着玉卮愈加青白的脸色,放开手往书桌上一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还不快说——这回外卖的糟香鲫鱼,可还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