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腊月廿四扫尘日,食龙炖凤正当时(1 / 1)

那天文龙到底吃了啥,因为文龙的主人不在,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好歹流感有药房,文龙饿不死,今昭也就习惯顺其自然,不去追究那么多细枝末节,黄少卿虽然还是觉得事儿不对,但他手里的案子摞得高,也只能先把这个报告交上去,以免过不了年。

过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非人”生物的道行,是按照“过年”来轮算的。以今昭来说,只有过了年,被年兽舔过一次,长了一岁,少了一年寿命,才算是真的变成了太岁,离开了“人类”的“去年”。

腊月二十四这天,清平馆扫尘,因为这个,还特地挂了闭馆的牌子。

今昭本以为今儿扫扫除,还能清闲一点儿,结果早起换了衣服在院子里集合,就被大家伙儿的阵仗吓了一个半死:老几位不仅穿着方便活动的土蓝色工作服,还都扎着袖口裤脚,工作服的前胸背后都写了咒文,而爷们几个还都提了燕螭出品的红布条扫把,就连老板大人,也不例外。

“快点拿去换,换完赶紧开始吧,不然晚饭都吃不上了。”玉卮拿了一套工作服给今昭。

厨房库房是朱师傅陈老板加上蔓蓝,几个院子是老周老宋,器皿物件儿是玉卮,青婀和今昭则打扫后罩房的客栈房间。

今昭想想后罩房那四层楼,还颇为兴奋。

对了表,约了午饭时间,朱师傅体贴地给每个人都挂了一个小对讲机:“万一不成,立马喊,别逞能。”

今昭看着脖子上挂的对讲机,想起一事儿来:“玉卮,上次朱师傅送你的镇魂玉,他要回去了?”

玉卮一笑:“没有,他现在带的也是镇魂玉,那玩意他有三十几块呢。”

今昭喔了一声,颇为失望,她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啥的,一段情缘就此展开。

玉卮拍了拍今昭的肩膀:“你老老实实跟着青婀,千万别乱跑。”

扫了后罩房大面儿门口,青婀拄着条扫,指着那一排空房:“这些交给我,你在这里等我一小会儿。”说着,她用胳膊肘夹住条扫,双手伸出平摊,一群长着小翅膀的玩意儿从她掌心的光晕之中扑啦啦飞出去,边飞还边嘻嘻哈哈,追逐打闹。

今昭目瞪口呆,敢情这一位,也是拔毛拔出五百神兵孙小猴的主儿!

青婀耸肩:“这种小伎俩,只能用来扫空房子,不然房子里有别人,气息一冲,就全完了。”

这些孙小猴还是纸糊的!今昭扶额。

小翅膀们扑啦啦飞入各个房间,青婀也跟着去指挥施工现场。今昭也看明白了,扫尘这事儿,是很容易扫出点儿不干净的东西,比如那种浮游啊,怨念啊之类的,她不是专业人士,还是乖乖等在这里比较好。

偏偏,事与愿违。

今昭抬头看见二楼的楼梯口,一个穿着大红色和服,一头红发的美少年,在对她微笑,笑了笑,又勾了勾手指,转身不见。

看见酒吞童子,今昭第一反应就是跑,可她想起青婀,就改为视而不见,全心戒备。开玩笑,她又不是灵异小说女主角,瞧见不对劲儿的事儿就过去看,《邪恶力量》她看了八季,哪个开场杀的死者,不是作死的。虽然停在原地未必能活,但是出去看个究竟,一定会死。

“你倒是老实。”酒吞童子的声音就响在她而后,可今昭扭过头,别说人了,鬼都没一个。

“啊啊啊啊啊酒吞童子出现啦我在后罩房一楼柜台旁快来救我啊!”今昭毫不犹豫,对着对讲机口齿清晰连贯中气十足地大喊。

“你叫什么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酒吞童子的声音软趴趴,若有似无地环绕在耳边,今昭只觉得他朝着自己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像是打火匣,一下子把今昭点起来——她撒丫子就跑,一秒钟的功夫,窜没影儿了。

酒吞童子斜靠着楼梯扶手微笑:“你照顾的重要孩子丢了呢,怎么办,外交亲善大使,岁时十二族会不会找你的麻烦?”松垮的和服衣领因为上楼梯的动作滑了下来,露出心口的刺青,那是一个熟悉的盾形图案。

今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十分作死地跑丢了。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忙音,意味着她已经不幸地跑出了服务区。

站在原地,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跑进了一个房间,然后猛地关了门,又继续没头没脑地往前跑,那种蚂蚁爬螳螂走的触感还留在耳后,今昭使劲儿搓了搓,才勉强捡回神智,打量四周。

卧槽!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绿地毛茸茸长着小簇小簇的矢车菊,绿化带的灌木修剪出波浪形的图案,天空中有几只风筝,高得看不出原型是什么,更找不到放风筝的人站在什么地方。

这种充满和谐阳光幸福快乐的人寿保险广告风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在草地上心有余悸,左顾右盼,生怕有园艺人员来呵斥她践踏草坪地,走了一阵子,今昭终于看到了一个放风筝的人。准确地说,是一个放风筝的逗比。

那是个女的,头发蛮长,长得也不差,可惜那种可以当做QQ表情的肢体语言破坏了气氛,再加上那啊嚯嚯嚯嚯的笑声,今昭很想对着她右键添加为表情图。

放风筝的女人似乎完全看不到今昭的存在,而是拽着风筝线跑的欢快,很具有高桥留美子早期作品的肢体风格,今昭几次想要上前搭话,都被她无视过去,最后今昭也发现了,不管这里是哪里,这个女人肯定看不见她。

女人终于停了下来,风筝落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的领口因为动作敞开来,露出半个图案,异常眼熟。

今昭揉揉眼睛,心说反正你也看不到我,于是凑近看了看,炸了毛。

这不是那个撞死她的车的那个图案吗!这不是那个雇佣了金蛙又把仨孩子给涮了的犯罪组织的图案吗!难道这女人就是罪魁祸首妈妈桑吗!

还没等今昭把毛炸干,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她十分熟悉最近又特别信任向来非常感激的人端着吃食出现,他熟练地置锅,布菜,今昭认得那道菜,前几天陈清平还说冬日滋补,羊肉味甘性热,于秋冬相宜。又难得地就美食话唠一次,说老北京好吃铜锅涮肉,是不加面条的,因为羊肉与荞麦面相冲,所以面条须得是小麦面,也不好加醋,会伤心脾。

所以清平馆的羊蝎子不做火锅,单论盆上,大陶盆里满钵满体连骨带肉,少说也有三斤。今昭知道,那绝对是内蒙的肉羊,滚着血珠儿新鲜运过来,添了三十来种香料草药,若是下面,单取羊脖子细细去了淋巴纠结,熬炖几个时辰,肉早就烂在汤里,撒了红绿辣椒沫子和白胡椒。面条也不是一般的扁面条,而是随着切随着捻,一根根手擀面在案板上捻成大波浪卷儿的菱形条棍儿,抖一抖趁着汤滚下了,现下现吃。一碗羊蝎子面上来,香浓扑鼻,头一口满是椒香,热辣辣滚进喉咙里,能驱散一身的寒气。羊肉早就被香料折磨得没了脾气,去膻留嫩,煮得飞成了花儿,顺着面条被吸溜到嗓子眼儿里,砸吧砸吧就化了。

放风筝的女人喝了几口汤,而后用筷子略显笨拙地卷起面条送进嘴里,面条不老实地弹起来,将一点儿汤汁儿弹到了她的脸上,被她用手背揩去,抬眼间那浓烈眼色,好像她揩去的不是汤汁儿,而是仇人的血。

陈清平在旁用小刀件儿剔着肉,眉目流转,偶显一丝嚣张,还隐隐含着煞气。

女人的嘴里塞着羊骨头,说话乌鲁乌鲁:“天启的事情解决了么。”

陈清平一抬头,神色倨傲,语气带着点儿少年特有的倔强又撒娇的味道:“解决了,我把那些东西,都杀了。”

今昭顿时觉得,那人是陈清平,又不是陈清平。

那个人从头到脚,连发璇儿上的呆毛都是陈清平的,陈清平的端正眉眼,陈清平挺翘的鼻子,陈清平的索吻唇,陈清平的山药枸杞炖排骨,可她又觉得那人又不太像陈清平,勺子哥是云淡风轻的,人如其名,是一曲悠闲淡泊的调子,清心平气,哪怕是对大多数事情的无视,也并不是冷漠,而是看得太多的不以物喜。

正在想着,今昭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那风筝前,正要捡起风筝看看有没有什么触发剧情,就觉得自己的脸上,落了一道视线。

抬起头,长椅上房东大人以肘撑膝,双手交叠支着下巴,用他特有的直勾勾又丝毫不觉得羞涩或者冒犯的眼神,盯着今昭。

“你怎么进来的。”陈辉卿站了起来。

今昭大喊一声:“房东大人救我啊!酒吞童子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吓得不知道怎么的就跑进来了。”

陈辉卿的眉头在听到酒吞童子四个字以后,拧成了鼓风而立的鸥翼,正好跟他一对儿下垂眼形成了一个完美的X。今昭琢磨着自己不是人以后,也有点没心没肺了,这种情况下,还能被美男子脸上的一个X逗笑,忍都忍不住。

“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这是我的记忆。”陈辉卿望着不远处吃羊蝎子的二人组,“你不要动,我马上送你回去,记住,如果有一天,你还是落入记忆里,不要动,因为一旦在记忆中迷失自己,你就永远也回不去。”说完,他的手指在今昭的肩上一搭,“这个世界上,只有不超过五个人能把你从记忆里救出去。酒吞童子,是其中之一。”

今昭被“放回”到了后罩房的柜台前,青婀一脸的紧张,上前抓住她:“你没事吧!”

陈辉卿扣着袖扣:“她的运气不错,我并不经常在那里。”

青婀蛾眉一竖:“麻蛋的酒吞童子!老子非捏爆他的肾不可!”

既然今昭已经平安归来,酒吞童子又不能偷偷恁死,这件事情只能就此揭过,清平馆的压惊方式,就是吃。

其中一道龙凤汤,是专门给今昭平心气定肝胆的,可以去热火,净痰湿。

今昭瞅了瞅碗里的东西,鸡她认识,鸡汤是底子,这个凤字,说的可能就是这个鸡,那龙呢?她用勺子舀了舀,有枸杞,枣,还有,嗯,这些日子没白跟朱师傅混,这里还有茯苓,那剩下的树枝子是啥玩意?把勺子凑在嘴边,今昭抿了一口汤,鸡汤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香,那种香并不是什么独特的香料,而是鸡汤原本的鲜美被放大了,唇齿间的鲜美化成了可以闻得到的一种鲜美香气——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这个就是五爪龙。”陈清平指了指那树枝。

今昭看了看这根树枝,一脸的“你特么的是在逗我”。

“五爪龙,又名五指毛桃,佛掌榕,药材。”陈清平回答。

今昭还没忘记陈清平和神秘风筝女的事儿,瞪着陈清平:“这就是龙?”

青婀拍了拍今昭的肩膀:“安啦,龙虎斗还是蛇肉炖猫肉呢,好歹药材还能正常吃,吃猫你试试?还有什么凤凰衣,凤凰衣就是鸡蛋皮啊!不过咱们好歹很含蓄,你看看西餐,什么迷迭香小羊排配小番茄,调料和摆盘的点缀都要讲出来,是怕别人不认识小番茄吗!”

“好啦好啦,反正你也不爱吃,就别吐槽人家了。”玉卮用帕子擦了擦嘴,“快点吃饭,还没扫完呢。”

“扫完了啊。”青婀挠头。

玉卮白了她一眼:“西跨院和下杂屋扫出来好多小鬼怪,该送走的要送走,该吃了就吃了,该超度的,要超度。”

今昭惊愕:“鬼怪还能吃?”

玉卮神秘一笑:“等年三十儿,我保准你能看到更神奇的。”

细,细思恐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