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良玉一走,诺大的宅院虽然佣仆成群,却显得异常的沉静。
蓝熙之走在这宅院的大厅、花园、林荫道上,所遇见之人,无不对她恭敬行礼。
那天晚上,她又看见那名娇小的侍女时,侍女赶紧低着头,连偷偷地露出憎恨的目光都不敢了。
蓝熙之看着一众侍女退出,只觉得呆在这里百无聊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早已点上明亮的灯,燃起一种特殊的薰香。虽然是初夏天气,但是,石良玉怕她热,又吩咐下人从窖里取了冰块放着。
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不少书和一些卷轴。蓝熙之随手翻了一下,这些书都是些有趣的轶闻、杂赋,正是她喜欢的类型;再翻翻那些卷轴,竟然是曹操、曹丕父子以及竹林七贤等人的真迹。
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当蓝熙之看到那幅嵇康的真迹和一幅不知谁人画的嵇康就义前,在广场上抚琴的图象时,不由得欣喜若狂。
嵇康的那幅真迹,是他手书的自己的代表作《从军行》: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
流蟠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
郢人逝矣,谁可尽言?
蓝熙之细细地揣摩着每一个字的每一笔画,又细看嵇康那幅超迈绝俗的就义图,只觉得每看一遍,就多一些发现,越看越入迷,直到月亮完全沉下去,才灭了灯,躺在床上,依旧细细地回想着那幅画像。
一声轻微的声音响在窗台,蓝熙之慢慢起身,毫无声息地走过去,忽然推开窗子,依然是一只猫“喵乌”一声跃下窗户,可是,她却不再打算轻易放走猫在窗户下的黑影了。
那个黑影跑得几步,忽见前面横了一个人。黑影赶紧停下,倒退几步,惊恐得全身发抖。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蓝熙之看着那惊恐得瑟缩发抖的女人,忽然道:“锦湘?!”
女人抬起头来,眼里放出光芒:“蓝姐,果然是你!”
“锦湘,我们进屋里说话吧。”
蓝熙之拉了锦湘,走到门口,锦湘停下脚步,嗫嚅道:“蓝姐,我不敢进去……”
蓝熙之奇道:“为什么?”
“这是公子的房间,公子从不允许任何侍妾进去的。”
蓝熙之也呆在门口,她还一直以为这是府里的客房,原来却是石良玉自己的卧室。
她看看四周,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谈话,好一会儿才道:“先进去再说吧。”
锦湘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跟了进去。
锦湘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眼里露出梦幻而向往的神情,似乎要将房间里的一切都印在脑子里。
她心情激动,眼里时而喜悦时而失望时而悲哀……百般情绪交织,几乎忘记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蓝熙之也不打扰她,静静的坐在一边,细细地看着她。
锦湘身上的衣饰十分华贵整齐,无论是头钗、项链还是手腕上的玉镯,都是上品。她垂下的手白皙整齐,显然是这些年脱离了粗活劳累的缘故。她漂亮可人的容颜也更加丰满,不若早年干巴巴的如一根竹竿似的瘦弱,显然是调养得当的缘故。
锦湘当年不辞而别,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蓝熙之曾多次派人到她兄长家里打听,可是她的兄长也没有她的丝毫音讯。此刻,蓝熙之方才明白,当年,她竟然是随了石良玉而去。
一会儿,锦湘才回过神来,有些羞涩地看着蓝熙之:“蓝姐,对不起,我失礼了……”
“没关系的,锦湘。”
“蓝姐,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只要你过得好,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关系。呵呵,锦湘,石良玉待你可好?”
她点点头:“公子待我很好。因为太好,三夫人和四夫人都很嫉恨我呢……”
石良玉没娶正妻,三房妾室依次被侍女们称为二夫人、三夫人……依此类推。尽管早已料到锦湘是妾,可是听她自己说出口,蓝熙之心里还是略微惆怅。锦湘当年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随石良玉而去,但是,因为她是庶族,是一个奴婢,而且,“奔者为妾”,所以,她永远也不会有成为石良玉正妻的资格。
“勿以妾为妻”,不要说出身望族的名门公子,就是一般士族,以妾为妻也会被人讥笑、被人看不起的。这是约定俗成的现实,平常得不足一提。
蓝熙之拉着锦湘坐下,温和地道:“锦湘,我来了这些天,都没有见到你……”
锦湘垂下头,低声道:“锦湘只是一个小妾,没有公子吩咐,怎敢出来见客人?”
蓝熙之默然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听侍女们说,公子带回来一个女子,公子不但时时陪着那女子,甚至处理公事都带着她一起,而且还让那女子住进自己的房间,所以我……所以……”
锦湘跟着石良玉这几年,虽然一直是妾,不过石良玉毕竟未娶妻,心里还有些安慰,可是,得知他带回来的陌生女子居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他的房间,妒嫉、绝望、心碎立刻席卷了她的整个身心。
就在她悲痛欲绝之时,又听得自己的侍女谈起将军如何“宠爱”那个女子。她问侍女,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侍女回答“只听得将军叫她‘熙之’”,她心里一动,赶紧打听女子的相貌体型,这一来,她早已猜出是蓝熙之了,心里又惊又喜,可是,却不敢公然来看她。得知石良玉外出,又偷偷隐在窗外,就是想打探个明白。
她默然半晌,才道:“锦湘,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锦湘垂下头,低声道:“最初那段时间还好,可是,现在,就越来越不好了……”
“为什么?”
锦湘嘴巴微张,细声道:“最初,我还可以常常见到公子,现在,公子很忙,一年半载都不归家……他的军功越高,封地越大,事情也就越多……他已经离家半年多了,可是,这次回来,我都还没见到过他……”
与这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随着地位和权力一起增长的,当然是许多的财富和许多的美女,锦湘虽然曾和石良玉同甘共苦,但是也不过是他的姬妾中的一名,又会得到他多少眷顾呢?
蓝熙之看看窗外直挺挺的毫无美感的杨树,长吁了一口气:“锦湘,石良玉有很多女人,你吃了很多苦吧?”
“不,蓝姐,除我之外,公子只有另外两房夫人,是石大王赏赐给他的,他不好拒绝才收下的……”
锦湘口里的“石大王”就是认石良玉为义孙的雄主石勒。石良玉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一直对他很尊敬。石勒生前的赏赐,石良玉自然不会拒绝。
“公子志向远大,并不沉溺于酒色,战争中得到的女人或者大王赏赐的女子,他都悉数分给将士,没有留下过任何一人。我们虽然不常见面,可是公子对我一直挺好的,这些年我锦衣玉食,有几个侍女伺候,我身份卑微,能够做妾守在公子身边已经是莫大的福份了,其他也不敢奢求什么……”
蓝熙之见她急急的为石良玉辩解,而且,似乎真的一脸幸福的样子,想了想,忽然道:“锦湘,你有没有孩子?”
锦湘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异常悲哀的神情,眼泪掉了下来,哽咽道:“我曾怀孕,可是因为一场高烧,昏头昏脑摔了一跤,孩子就没了……大夫说,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蓝姐,锦湘终究是薄命,也怨不得别人……”
蓝熙之心里一震,一个做妾的女人,又终生再不能生育,纵然再相貌如花,今后又如何还能得蒙整天身在花团锦簇中的丈夫的爱怜?
她看看锦湘身上华丽的衣饰,石良玉显然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可是,就这样一个人慢慢地煎熬着时间,等待老去的那一天么?
锦湘擦了擦泪水:“好在公子极少和那两房夫人亲近,她们也没有孩子……”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以前很害怕,若是公子娶了妻子,或者其他夫人生了孩子,我的日子肯定就不好过了,现在,蓝姐,你来了……”
一股冷气袭上心头,蓝熙之道:“锦湘,你知道的,我和石良玉只是朋友而已,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的……”
“蓝姐,你还要离开?”
“我只是无意中碰见石良玉,才顺道来看看,很快就会离开的!”
锦湘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蓝姐,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着你,一直愧疚当初没有和你辞别。你对我那么好,可是,我自从第一眼见到公子,就喜欢上了他,暗自发誓如果能和他在一起,这一生就是让我做牛做马我也认了。蓝姐……当时,我只是想照顾他,他那么软弱,那么艰难……我并不是指望着跟着公子享福。后来,公子富贵了,也不嫌弃我身份低贱,对我那么好……”
“锦湘,你为石良玉做了那么多事情,他是应该好好待你的!”
“蓝姐,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你同样有这个权利,不用管其他人怎么想。”
“谢谢你,蓝姐,你不怪我,真好!这些年,我再也没有见过家乡的人,更没有什么贴心的朋友。当初悄悄私奔,也没脸给兄长捎信!蓝姐,你来了,可真是好极了……”
蓝熙之强笑道:“好的,锦湘,这几天,我就好好陪陪你吧。”
“多谢蓝姐。”
不知不觉间,快要到中午了。
锦湘道:“蓝姐,你去我那里吃饭吧。”
“好啊。”
两人出门,锦湘又回过头看了眼这间屋子,很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凄楚地道:“蓝姐,若不是你在这里,也许,我永远也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什么样子!”
蓝熙之无言以答,抬头,觉得头顶的烈日毒辣辣的,十分可怕。
蓝熙之在锦湘的陪同下,在整个大院里参观。锦湘独居一栋十分精巧的小院,这栋院子距离石良玉的房间有相当一段距离。蓝熙之有点怀疑,只怕有些时候石良玉回来了她也未必知道。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精致,是众姬妾当中最好的,侍女的数量也是最多的,这也体现出,她在众姬妾中的地位是最高的。
蓝熙之略感欣慰,这时,那个娇小的侍女端了茶和果点进来,蓝熙之方明白她为何要用那种憎恨的目光看自己了,原来是在替自己的主子不平。
那侍女不敢看她,锦湘笑道:“小红,你不要害怕,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蓝姐……”
小红嗫嚅道:“她不是将军的……将军的……”
蓝熙之替她把话说完:“呵呵,我只是你们将军的朋友而已!其他什么都不是。”
“朋友?”
小红嗫嚅着退下去,显然还在寻思,除了妻妾这两种身份,女人怎么还会成为男人的朋友!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锦湘偶尔会去门口看看晾晒着的一些山货补品。
蓝熙之道:“锦湘,这都是些什么?”
“一些补品。公子太辛苦了,我常常给他准备着一些补品,可是,他却极少回来。蓝姐,公子这次又是到哪里去啦?你在这里他都会离开,肯定是非常紧要的事情吧……”
“他去北魏使者的驿馆里谈判了,说要三天后才回来……”
“哦,他又去驿馆了?”锦湘站起来,脸色潮红,眼里闪出一丝怒火,“又是那个老**来找他了,这个老**每次都是以谈判为借口……真是不要脸……”
蓝熙之奇道:“什么老**?”
锦湘说出长长的一段话来,蓝熙之靠在椅背上,半晌作不得声。
原来,石良玉刚入石勒麾下不久,魏国趁羯族和另外一个国家交战,趁机进兵。石勒无法兼顾,只好派遣使者携带大量财宝去魏国求和,并答应割让一些土地。
石良玉就是这些使者中的一员,他本来只是一名副手,可是,一入魏国宫廷,就被魏国寡居的女主冯太后发现,立刻接见他们并进行了顺利的谈判。冯太后早年在和成年的儿子争夺朝权的斗争中胜出,毅然鸩杀儿子立幼小的孙子为皇帝,牢固掌握了魏国政权。冯太后精明强干,很有政治家的手腕,一系列改革措施令魏国国力大振。
盛年寡居,徐娘半老的冯太后唯一的喜好就是男宠,甚至和各国使节之间的谈判也往往是在床帷之间完成的。
虽然阅人无数,可是初见石良玉,冯太后依然惊为天人,相较之下,只觉得以前所见过的男人简直如粪土、破屐。
三日床第之欢,再加上石良玉的能言善辩,冯太后简直是有求必应,不仅答应即刻撤兵,而且没有要石勒原本准备割让的领土。临别时,她还把石勒送的贵重礼物全部转送给了石良玉。
这场大功,成了石良玉立足赵国的基石,石勒对他更是刮目相看,此后,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他很快青云直上……
而有为女主冯太后,经历了石良玉后,无论是宫里的男宠还是其他的使节都已味同嚼蜡,每年都以谈判为借口,隐藏在使者队伍里,到赵国或者边境上和石良玉相聚一次……
锦湘恨恨道:“这个老妖婆,每年都会借口谈判,混在使者队伍里来到赵国强迫公子同她幽会,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真是不要脸……许多人都暗地里议论,她威逼公子不得娶妻,所以,这两年来,很多贵胄家的小姐向公子提亲,公子也不敢答应。公子如此品貌、如此地位,家里却没有女主人。魏国实力强大,公子为了赵国的利益不敢拒绝……公子,他这可都是为赵国牺牲的啊!……那个老**,第一年,公子被她逼迫滞留驿馆长达半月,去年也呆了七八天。这次,三天能回来么?不要脸的东西,不知会如何糟蹋公子的身子,公子常年辛苦忙碌,身子怎么受得了?唉,我得好好给他准备点补品……”
蓝熙之目瞪口呆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丰盛的午餐已经摆满桌子,其中几样还是锦湘亲自下厨做的,都是蓝熙之喜欢的江南风味。可是,蓝熙之一点胃口也没有,胡乱挟了几筷草草了事。
锦湘关切道:“蓝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去休息一会儿吧?”
蓝熙之点点头:“好吧,我这两天就呆在你这里……”
锦湘不安地绞着手指,低声道:“蓝姐是公子的贵客,公子若知道你呆在我的院子里,恐怕会不高兴的!我听小红说,公子吩咐府里任何人不得冒犯蓝姐,严禁夫人们随便出门。他要知道我违背命令偷偷来找你,一定会不开心的!我一点也不希望公子不开心……蓝姐,你不要对公子说你见过我好不好?”
蓝熙之见她为难的样子,怕给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意兴阑珊地站了起来,强笑道:“那好吧,我还是回去看一会儿书好了……”
“蓝姐,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锦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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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里,胡乱翻了几本书,却一点也看不进去。蓝熙之将书胡乱扔在桌上,干脆躺到床上睡觉。她连续两天都没睡好,这一躺下去,尽管脑袋里乱糟糟的,却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时,屋子里已经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显是那些侍女见她睡着了,也不敢叫醒她。
她翻身坐起来,正要下床,忽然意识到桌边坐着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是谁在那里?”
“熙之,是我。”
灯已经点亮,石良玉坐在椅子上,眼睛有些惺忪,显然是刚刚假寐了一会儿。他的神情有些疲倦,却是满脸的笑容:“熙之,我回来快半个时辰了,见你熟睡,便没有吵醒你……”
蓝熙之大为意外,不是说要三天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想到你在这里,所以很快处理完事情赶回来了……”石良玉的脸上有些赧然,“我怕回来晚了,你已经走了。”
蓝熙之勉强笑笑:“我答应等你回来的,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石良玉笑得十分开心,站了起来:“熙之,你大概也饿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蓝熙之想起锦湘为了他的“身子”准备的补品,本来很想说一句“你应该和锦湘一起吃晚饭的”,但是想到石良玉明知自己和锦湘的关系也不让她见自己,自己这一多话,只怕会给锦湘带来麻烦,便强行忍住,心道,也罢,反正我很快就会离开了,别人的日子该怎样过就怎样过吧!
石良玉见她沉默不语,脸色也有些难看,不安道:“熙之,你怎么了?”
她淡淡道:“哦,没什么,我不饿,石良玉,你自己去吃饭吧。”
石良玉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更多的还是不安:“熙之……”
“熙之,有些事情都逼得我快疯了,每当很痛苦的时候,我就想,只要见到你,我立刻就会向你倾诉,可是,真的见到你了,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蓝熙之想起他的话,再看看他满脸的疲倦又添上失望和不安,心里忽然一阵不忍,微微滋生的轻蔑之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谁要得到什么,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石良玉的今天,不仅有前期的家破人亡、流落时的辛酸痛苦、石氏兄弟子侄防不胜防的暗算偷袭,甚至还有不得不做“男宠”的悲哀!
即使自己不认同他的这种生活,可是,乱世纷纭,他总要活下去!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鄙夷他的行为和人生?
她微笑起来:“唉,我头有点晕,想继续休息,石良玉,你不用管我,你连***?波,也累了,去吃了晚饭好好休息吧。”
石良玉见她这样和煦的微笑,脸上的失望之色淡去不少,点点头,忽然道:“熙之,你说过会留下给我指点武功的!”
“我没有反悔呀,呵呵。”
他的声音轻快了一点儿:“好,你休息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了,熙之,桌上是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多谢。”
蓝熙之一眼也没去看那些礼物,随手将包裹拎来放在一边,又摊开那幅嵇康的真迹和嵇康的画像,越看越是回味无穷,总算在漫漫长夜里找到了一点儿乐趣……
夜已经很深了,屋子里的灯光终于熄灭。
石良玉远远的背靠在一棵杨树下,看着窗户前的灯光熄灭,过了好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几步,站在另一棵杨树边继续看着那已经变得黑黝黝的窗子。
他微微闭上眼睛,往事一桩一桩浮现在心底,双亲的惨死亲人的离散、在小镇的亡命乞讨、乱军中的流离失所、在羯族受到的排挤和暗算,以及冯太后的床闱之间那臃肿不堪的身躯和令人作呕的**……所有的往事都带着无法言说的惨痛的伤痕。
一掠而过的记忆里,更有一张狂笑的面孔、她作画时那样超然的专注,她在“倚天屠兔记”里拼命用脚跺蟑螂的样子、尤其是她给自己擦洗浑身脓血时候那种温柔的怜悯的神情……这些以前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珍贵记忆,如今活生生的随着她的主人一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怎不令人激动得彻夜难眠?!
夜露深浓,淋湿了头发,他却浑然不觉,站了许久,腿脚都几乎麻木了,才低低自语道:“熙之,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