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忽然间僵滞住,我手在穆锡海掌心,他粗糙的皮肤包裹着我,逐渐泛起一层黏腻的濡湿,穆锡海感觉到我的紧张,他笑容变得更意味深长,我努力让自己镇静,在这时病房门被人推开,穆津霖与周逸辞同时走进来,他们看到这样一幕微微一怔,脸上不曾浮现对穆锡海醒来的丝毫惊喜,穆津霖将手中果篮放在地上,他笑着问,“父亲感觉好些了吗。”
穆锡海眼睛注视着我对穆津霖回答句好些了。
我无法将自己从他掌心内抽出,就这么躬身站着,这个姿势让我有点尴尬,周逸辞掀开管家放在床头的粥盒看了一眼,齐良莠闻到香味立刻对穆锡海说,“老爷,我喂您喝口粥。”
她伸手把粥碗接过来,用勺子舀着吹凉,她递到穆锡海唇边,可他没有张嘴,他所有的专注都集中在我脸上,任谁也不能干扰和吸引。
齐良莠吧唧了一下嘴,把一勺鲜嫩的鱼肉粥送进自己口中,她也饿极了,装了一天两夜悲痛难忍,好不容易可以卸下演技包袱,她当然不会再故作矜持,穆锡海不吃她也懒得等,自己坐在沙发上大口喝粥。
周逸辞若无其事扫了一眼穆锡海与我紧紧相握的手,他笑着说,“父亲对三太太真是疼爱,什么都顾不上也要先看看她。”
他说完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帕,在指尖擦了擦,不过他没有握紧,方帕从他指尖脱落,恰好掉在我脚下,他躬身想要捡起来,可无论从哪个角度额头都几乎要抵在我臀部,我知道他是在给我解围,我立刻对他说了句我帮你捡。
我用力从穆锡海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将那块方帕拾起,他接过后掸了掸上面的尘土,我无意看到帕子一角纹绣了一朵红梅,红梅是我最珍爱的花。
管家没多久带着两名医生从外面匆忙进来,他们为穆锡海全面听诊复查了身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床上,连我都没有留意到周逸辞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从房中消失了。
医生说穆锡海心脏术后恢复很好,再精心调养一周就可以康复出院,但那些抵抗性的进口药物还是尽量少吃,心脏产生了巨大依赖性,对它的自行恢复有很大阻碍。一旦停药将会一次比一次复发严重。
穆锡海躺在床上非常冷静问,“我还能活多久。”
“老爷!”齐良莠红着眼嗔怪打断他,“您当然是长命百岁,这才活了一半,打听四十年后的事干什么呀。”
穆锡海被她逗笑,“再活四十年不成了老怪物。再给我十四年我就知足。”
齐良莠一只手堵住他的嘴,瞪大眼睛说,“老爷再这么诅咒自己,我就爬上楼顶跳下来摔成肉酱给您看。”
穆锡海反手握住她,“好好,我不说,怎么一觉醒来,你们脾气都爆了这么多。”
管家将大夫送出病房,站在门口记录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穆锡海目光落在我腹部,他静静看了良久,有些感慨说,“其实这次我真差点熬不过去,我感觉自己连阎王的样子都看到了,可我临咽气实在牵挂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我怎么放心得下他。这几年太多意外打击我,难得有件喜事让我高兴。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很聪明,很健壮,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我还是程欢。”
他说着话眼睛里流泻出一丝柔情,“如果像程欢,一定非常漂亮明艳,是个女儿最好,眉眼像她母亲,嘴巴像我,程欢的唇太薄了,福气也薄。”
穆锡海似乎真的很想要个女儿,他说这话时充满了向往,长大后乖乖可人,不吵不闹。她不需要擅长什么,也不必嫁得多么显赫,我只希望她能很简单,很纯粹,这个社会越来越难保持纯真,我不能接受我的女儿也被染得污浊。”
大太太听到穆锡海这样说,她立刻叫我名字,让我告诉老爷孩子好不好,我笑着说孩子很好,他也很想见父亲。
穆锡海听到父亲两个字,他原本就在笑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更加柔软的温情,是他从没有流露过的温情,齐良莠原本正在剥一只橘子,她指尖顿了顿,铁青着脸反手将剥了一半的皮丢在地上,一声不吭。
午后穆锡海喝了药又睡了一觉,等到黄昏再醒来时,他的脸色和元气已经恢复大半,不再像早晨那样苍白倦怠,他单独将管家叫到床边,让我们所有人都出去,他这个举动非常神秘,我透过门上的一块方玻璃看到他十分专注和管家交代什么,大约内容很重要,管家时而蹙眉时而点头,神情很凝重。
齐良莠扒拉我也想看,等到她看时,管家正好拉开门出来,齐良莠险些没收住自己身体撞进他怀里,管家扶住他后对大太太和穆津霖说,“老爷这边有新打算,我现在去办妥,稍后两三个小时内大少爷先不要离开。”
穆津霖垂眸眼球不动声色的转了转,他笑着说好。
一直到太阳西沉周逸辞都没有露面,穆津霖接了个电话后也从病房内离开,齐良莠和大太太不对付,谁也不搭理谁,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要不陪穆锡海说说话,要不为他削个水果,不过他始终在看报纸,对那些话题都提不起兴趣。
相比较她们争分夺秒,我却极其厌恶陪伴穆锡海这件事,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令我头皮一阵阵发麻,连做戏都做不下去。
我想找个借口出去,于是故意失误踢倒了放在墙根的水壶,里头水倾洒出来,氤氲了一地,水是滚烫的开水,冒着热气朝四面八方蔓延,险些烫着齐良莠的脚,她尖叫着把双腿抬起来搭在床上,大声质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穆锡海最紧张我有没有伤到,我说没有,他按下红色按钮招呼护工过来收拾,责备齐良莠大惊小怪,他说我怀了孕,务必处处忍让迁就我,不要动不动就对我大呼小叫惊吓到胎儿。
齐良莠张了张嘴吧想反驳,可她发现穆锡海对她刚才的表现极度不满,以致于脸色非常难看,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要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我以重新打壶水为借口拎着空荡的水壶从病房里出去,关上门后我靠在墙壁仰面吐出口气,右边眼皮砰砰跳了一下午,心也慌得不行,总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我闭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幸好肚子里的孩子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知道不管怎样变天,周逸辞为了保住他的骨肉,也势必得想法设法先保住我。
当一个女人必须要依靠孩子才能在男人面前寻求一丝安全感,这也是挺可悲的一件事,至少我现在没有一丁点把握,在周逸辞心中我到底是什么分量。
我拎着水壶朝楼梯口走出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不对劲,我本能回头看,胡医生穿着白大褂从电梯内出来,就他自己一个人,耳朵里塞着听诊器,步伐非常快,似乎在赶时间。
周逸辞果然一诺千金,短短几天就把胡医生调任回来,他胸口挂着标牌,在这家医院只有主任以上级别才挂牌,他最起码是维持原职位不变动,一般医院很难在短时间内实行调任,这需要很繁琐流程以及双方医院的协调沟通,不过以周逸辞的地位和势力,在滨城想逆转局面安排个人,的确易如反掌。
胡医生左右看看,并没有发现站在他身后被墙壁挡住的我,我停下脚步追随他背影,直到他靠近走廊尽头的窗户,对准凹陷进去的位置点头喊了声周总,我才发现那里露出的半副侧影。
我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想要确认是否是周逸辞,等到我彻底看清墙角隐匿的人时,才惊讶发现不只有周逸辞,竟还有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