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辞抵住墙壁正在打电话,那边是谁听不清,他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嗯了两声,让对方尽快打算。
他说完后将电话挂断,转身看到我站在旁边,问我怎么出来了,我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对这个孩子的排斥厌烦和犹豫不决,不过他非常平和,我迟疑了会儿他是不是很棘手,他抿了下唇,“不是你该想的事。”
他再次进入诊室,接过男人开示的住院单据和一些药物清单,男人在周逸辞浏览药名时笑着问他,“其实你肯认祖归宗更多成分是因为老爷子身后财产对吗。”
周逸辞没理他,男人又说,“可三太太有孕,不论是男是女,都是老爷子一大喜事,他出于疼爱和喜悦,一定会分出不少财物,至少要保证三太太和幼子幼女衣食无忧富贵到老,这样一算可是不小的开销,毕竟豪门里女人大部分还是挥霍无度。”
男人说完顿了顿,他朝门口扫了一眼,似乎看我是否全神贯注在听,我装作低头抚摸肚子的样子,男人这才对周逸辞小声说,“三太太母凭肚贵,看你脸上阴郁神色已经出卖了你。”
周逸辞怔了怔,“我脸色不好吗。”
男人拉开抽屉取出一副小镜子,直接举到他面前,“自己看。”
周逸辞透过干净澄澈的镜面看了许久,他忽然笑出声音,“我表情一向这样,但我并没有不高兴,相反这是我三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从没有任何一天能替代我今天的喜悦。”
“别胡扯了。”男人把镜子收回重新塞进抽屉里,“就我一个人在你还装什么。”
“我说真话。”
周逸辞撂下这四个字转身走出来,他让我在椅子上坐着等他,他去住院部办理手续,他离开大概二十多分钟,便从楼梯口匆忙跑出来,他额头有一丝细微的潮汗,白皙的皮肤上也晕染了一层红霜,他高大身体从人群内灵活移动着,飞快向我靠近,他总是茫茫人海中最出色显眼的那一个,否则我那晚从包房里逃出来,也不会一下子就跌入他怀中。
看着他放下矜贵与风度朝我跑过来,这一刻我觉得不管要面对什么苦难都好像很值得。
他将所有单据放在大衣口袋,想要继续抱我,我侧身躲开,把手钻进他掌心,我笑嘻嘻说,“牵着我吧。喏—”
我扬起下巴示意他对面路过的一对情侣,男人也是十分高大,女孩子比我还要娇小,肚子隆起了一块儿,正缓慢移动着,男人耐心十足等待她,这样一幕恰好被落地窗洒入的晨光笼罩,温暖得触动心房。
周逸辞只瞥了一眼,他对于自己的儿女情长都一向冷淡,别人的更不会放在心上,他问我,“牵着你是吗。”
我点头说是呀。
他哦了声淡淡的笑,“可我没有绳子。”
我愣了愣,“要绳子干什么?”
他笑得更加开心,“遛狗不牵绳子跑丢了去哪里找。”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骂我,我刚要翻脸,在看到他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所有气又都悄无声息的泄了。
周逸辞啊周逸辞,我总是无力和他抗争什么,他就是有本事把女人吃得死死的。
他紧紧牵住我手带我乘坐电梯去五层住院部,一路我们谁都没说话,他有些震撼于一个生命突如其来的降临,我则非常贪恋和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是不停走,没有任何风景,可他就是我眼里最好的风景。
周逸辞订了一个宽敞的单人间,在走廊尽头的高干病房区,护士正站在门口等候,看我们过来立刻将门打开,周逸辞把我抱上床让我休息,他去买点需要的用品来,他离开后护士给我盖上被子,将灯光拧亮,然后拿走单据取药,我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昨晚一夜煎熬令我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周逸辞陪伴的缘故,我一觉睡得很香甜,也很熟,没有做梦。
我懒洋洋睁开眼看到他坐在床边浏览文件,吴助理蹲在地上洗一只白色的瓷盆,这样场景很和谐,有点男耕女织的味道,我噗哧一声笑出来,周逸辞听到声音翻了一页合同,“醒了。”
我坐起来靠在床头,看了眼窗外低沉的夜色,“都晚上了啊。”
周逸辞说,“越来越有母猪的倾向。能吃能睡能叫。”
我瞥了他一眼嘟囔句去死吧。
吴助理把盆放在铁架上,擦干净手拿了一把药丸,他递给周逸辞,后者坐在床上数了数颗数,让我张嘴。
我问他苦不苦,他说吃了就知道。
我伸出舌尖舔了舔,苦得我眼冒金星,“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药。”
他理也不理,更不安慰我,捏住我下巴就要往我嘴巴里塞,我出于本能伸出舌尖抵抗那些苦得发涩的药丸,整个身体后仰逃避,周逸辞一粒粒塞进来,让我咬住瓶口往下灌,我当然不肯,死活不往下咽,水连带着融化的药丸顺着唇角溢出来,空气内弥漫着一股咸咸的药味。
周逸辞不敢过分用力钳制我,原本胎儿就不是很稳,他生怕会再碰到我肚子,周逸辞一只手按住我嘴,防止我再吐药,然后将瓶子里的水喝进自己口中,随手递给在旁边的吴助理,他一把将我脑袋按过去,掌心扣在我后脑上,唇贴着我压下来,当我感受到薄唇上触碰的温暖和柔软时,我所有挣扎都倏然顿下,就像一个忽然间被施魔法点穴的木头人,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眨。
他舌尖抵开我唇瓣探入进来,将被我压在舌根底下的药丸推到喉咙,他口中的温水沿着舌尖吐入进来,全部注满我嘴里,我想要吐却无济于事,因为他会再次抵回来,而且为了惩罚我的不识趣,他还会用濡湿又锋利的牙齿咬我唇内的肉皮,那种细微却无比尖锐的疼痛让我浑身都颤抖起来,我只能把夹杂着药丸的苦水咽下去,等到我嘴巴里一颗不剩时,周逸辞的唇才缓慢离开我。
我呆愣着看他,嘴巴里又苦又涩的味道已经在这样的柔情和震撼中被我忽略不计,周逸辞非常耐心用指尖将我唇角和下巴上的水痕擦拭掉,他唇上还沾着一丝褐黄色的水迹,是融化后的药丸颜色,吴助理略带尴尬从病房内出去,将门带上一半,和窗外进入的风流通透气,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先扛不住这份尴尬,指了指门口说,“他干什么去了。”
“他羞涩。”
周逸辞这三个字让我没忍住喷笑出来,吴助理都奔三的男人了,这点事有什么好羞涩,鬼才信他这把年纪没看过片,没亲身实践过造人的伟大过程。
周逸辞拿毛巾在我胸口和脖颈被水浸过的地方清理着,病号服在刚才的挣扎中歪歪扭扭挂在身上,头发也乱糟糟的,他一边整理我狼狈的样子一边无奈说,“喝药而已,呛我的胆子去哪里了。”
我张嘴刚要说话,吴助理忽然从门缝外探头,“周总,杜小姐来了。”
我整个人一怔,随即看向门口,杜小姐正站在门外,笑着凝望房里,周逸辞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在,他起身让点了下头,吴助理立刻推开门让她进来,我第一眼发现她右手背上贴着白色棉签,上面还有一丁点血迹,我先开口问,“杜小姐生病了吗。”
她唇色有些苍白,脸上也无精打采,只是因为看到了周逸辞才强颜欢笑,怕自己不够美丽吸引他目光。
她点头说,“刚挂完点滴,感冒咳嗽一直没有痊愈。”
她看着我躺在床上,又看了一眼床头打开的药罐,“三太太也不舒服吗。”
我笑着抚了抚肚子,没有说话,周逸辞倒了杯水递给杜小姐,“三太太怀孕了,刚刚检查出,还没有来得及放出消息。”
杜小姐听到十分惊讶,“三太太有喜了?”
她这句话的语气很特殊,似乎有些无法相信穆锡海这把年纪还能让我怀孕,但她很快就平复自己,把水杯放在桌上握了握我的手,“其实三太太比我要年轻几岁,可惜您身份太高,是逸辞的长辈,我不敢和您做朋友,但我真的很高兴,孕育孩子初期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候。”
我垂眸看着她白皙的小手,不动声色抽出来,她对我的抗拒脸色一僵,手在我腿上又停顿了两秒,有些尴尬的收回,周逸辞知道一向温顺的我为什么会对杜小姐这样排挤和冷淡,女人的醋意发起来像黄河之水一样源源不绝。他无奈笑了声,主动替我缓和气氛说,“杜小姐早晚也会做母亲,这是女人必经之路,不用羡慕别人。”
杜小姐会意错了,以为周逸辞这句话说得别有深意,她脸上微微泛红,“我也期待这一天可以早点到来。”
气氛莫名沉寂下来,我脸色淡漠看着窗外,周逸辞站立床尾,吴助理在这时接到一个电话,他在门口喊了周逸辞一声,点头示意他出去,他离开后将门关上,有了刚才的不愉快,杜小姐单独和我一起非常拘谨和局促,她问我喝水吗,我摇头,她问我是否吃水果,我笑着偏头看她,“这好像是我的病房,杜小姐不用忙。”
她一张脸尴尬得不行,目光落在我平坦的腹部,她吹捧我说,“三太太有了孩子,穆伯伯更会疼爱您,刚才我路过门口看到您,进来匆忙,什么都没有备,等过几天我买些礼物到庄园探望您。”
面对她的讨喜我没有说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不喜欢热闹,杜小姐来我欢迎,但我可能没有太多精力接待。”
她啜喏着说了声没事,便再不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每次想好的话题都在我这里终结,尽管杜太太再三叮嘱要和穆家每个人搞好关系,但奈何她道行太浅,在我面前一点法子没有。
周逸辞这通电话打了很久都没回来,杜小姐等了又等,最后等不及起身和我告辞,我只嗯了一声,眼皮也没有抬,她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三太太,我哪里有不懂事得罪您的地方,请您作为长辈多多包涵原谅。”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随即又翻了个身背对门口,沉默阖上。
我消失这么久,按道理说穆家不会不派人过来询问探视,更有可能得到消息的穆锡海甚至忍不到我出院就要过来质问打骂我,我做了最坏准备,也做好了誓死不认的打算,可直到凌晨两点多,病房仍旧静悄悄的,除了周逸辞没有任何人出现,而走廊外更是安静得连一丝水花都没有。
我猜测周逸辞那边用别的理由搪塞过了,穆锡海还不清楚我怀孕,他以为我只是受了点伤,又和我在冷战中,再加上齐良莠纠缠不肯让他过来,所以才迟迟没露面。
另外一种可能是穆锡海清楚驱逐不了我,所以决定从此对我视若无物。他认为我不知悔改,也认为自己错看了我。太多人知道他新纳了三太太爱若珍宝,这才过去一个月他就不要我,外界心知肚明一定是我出了问题,再结合流言,他的绿帽子择都择不掉。
我没什么丢脸,议论一阵我照常过日子,但丢颜面的是穆锡海,他已经在沈碧成身上栽过一个大跟头,绝不会再闹出太太红杏出墙的丑闻,沦为谈资被人耻笑。所以不管齐良莠怎么折腾,顶多我在穆宅的日子不好过,赶我走的几率很小很小。
看来周逸辞没有不要这个孩子的意图,那么早晚要让穆锡海知道,他未必百分百认为孩子不是自己的,没有男人会说自己不行,八十岁喜得贵子也不是一两个,何况没谁这么大胆子背地苟且还敢添个野种,穆锡海年轻时作风手段也狠到令人闻风丧胆,即便他现在老了发糊涂,狠毒心肠不会改变太多,沈碧成的下场就是最大的警示,人都怕死,怕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