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该是早就得了信,此时神色都有些复杂,都五十年了,突然说族里最出息的童明生不是他们族里的,是个冒牌货?怎么不让人目瞪口呆!
几个人都是垂着头跟在几个衙役身后,公堂下的人纷纷往两边退开,无人喧哗,纷纷让出通道来了。
几人从胡三朵身侧走过,倒是无人抬头看她。胡三朵正要挤出人群去,这时从公堂后的一角小门里呼啦啦走出来五六个衙役来。
只见这几个衙役身后,出来一个老者并一个中年汉子,这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沧桑,目光沉静,不见波澜,看不出悲喜,只是面上满是疲乏,待看到童明生,目光倏地一亮。
那中年汉子则是身材魁梧,五官和童善福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因为在战场厮杀,多了几分戾气,此时眸光闪烁不定,四处打量,看到公堂中的人,尤其是童明水,眼中一暗,很快偏开了视线,也落在童明生身上了。
果然就听马瓒道:“人都带来了,你们互相认认吧。”
胡三朵只好停下来,继续看着了,现场很快诡异的安静起来,从后堂进来的这两人盯着童明生,神色不定,从正门带进来的童氏族人打量着那老者和中年汉子,也是目光闪烁。卢月娇也被叫起来了,退到一边去了,现在没她什么事,她就站在一边,垂着头,盯着地面。
良久,无人说话,金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鼓着嘴站在一边,神色有些郁郁。
金泽看了看他,又继续偏过头来看着公堂正中,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了。
这时,马瓒突然道:“先休息片刻,一刻钟后继续!”说完看了看童明生,指着他,煞有介事的道,“你跟我过来,怕你跑了,本官如厕也带着你!”
童明生镇定的跟着他从后堂出去了。胡三朵松了口气,也对,这些人拆穿童明生一点好处也没有,现在应该是要找他谈条件的时候了。
要么拆穿,天下皆知,要么,给出那幕后之人想要的东西。
正如胡三朵所料,后院一处安静的房间里,马瓒道:“本官该做的都做完了,当初我答应胡三朵两不相帮,不过现在,还是问一句,你是要给钱呢,还是等着整日被追杀?”
童明生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大步走出去了。
马瓒哼道:“这时候还有脾气,本公子还真是服你了。”眼看童明生要进公堂了,他大步上前跟上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底气啊?真等着被人认出来啊?”
童明生淡淡的道:“那就等着看吧。”说着抬脚就进去了。
马瓒挥了挥袖子,气呼呼的道:“德行!本公子就看着你如何咸鱼翻身。”说着,敛去了面上的神色,又大步跟着进来了。
公堂内外顿时安静下来。
马瓒拍了拍惊堂木:“都有什么话说,先从你们开始,王氏、童明水!”
被点名的王氏和童明水赶紧跪下来了,童明水道:“回禀大人,这汉子倒是和草民的爹有四五分相似。”
王氏也赶紧附和着。
马瓒道:“人有相似这没什么稀奇的,还有什么话说?”
两人摇头,他们也有些茫然,他们那公爹就山村里的一老汉,还会有人冒名顶替?这到底是图什么呀。
“你们几位老先生呢?”马瓒问。
这几位老人倒是盯着童自岗和童善礼许久,其中一个有些不确定的回道:“这个的确有些像善福……草民和自岗从小一起长大,倒是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影子来了。”
童自岗不语,垂着眼皮,从童明生再次进来之后,他就是这幅神情了。
另一个老人,正是胡三朵见过的三叔公,两年不见,更是手脚都有些颤抖了,他颤巍巍的道:“草民记得以前岗子从墙头摔下来,扭伤了右臂,右手比左手要短一些。”
胡三朵篡紧了衣袖,这老头记性还真好。
马瓒“哦”了一声,道:“可还有别的特点?都仔细想想。”
这四个老头摇摇头,“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了,再说也过去这么些年了。”
马瓒道:“童自岗,你将手臂伸出来看看,是不是右臂要短一些?”
这老者这才掀起眼皮来,淡淡的道:“草民常年征战在外,胳膊确实是受过伤,也比左臂要短一些,却不是从墙头摔下来的。”
他一说完,胡三朵心中一松,再看童明生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跟他没什么相关,那马瓒则是面带狐疑,问那老者:“那你可有什么话说?”
胡三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听那老者道:“草民的确是童自岗,也是童家湾人氏,不过却并非这里的童家湾,这些人草民都不认识。”
他话一出口,顿时一片哗然。
童善礼率先道:“爹,你胡说什么!”
卢月娇也道:“你胡说,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马瓒蹙眉:“你托付卢氏将童明生告上公堂来,不就是想要讨回公道么?怎么现在又说认错了人?”
童自岗跪在地上,道:“草民确实是弄错了,草民是京城附近的童家湾,而非这里,草民前几日就想说出来了,只是被人逼迫着,不能离开。”
马瓒面上满是疑色,看了看童明生,见他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他也没有做什么事情,那怎么会突然反转了。
马瓒连连拍了几下惊堂木,才道:“肃静!童自岗,你确定没有弄错?”
童自岗磕头道:“草民不敢弄错,草民在塞外几十年,不能回乡,就是盼着死后能够落叶归根,岂敢弄错了。”
马瓒的眉心几乎能够夹死苍蝇,目光在童自岗和童明生面上逡巡,该死的童明生到底做了什么了!
先前他还担心童明生被拆穿了,现在看来倒是白操心了,童明生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而他明明看着,却毫无所觉。
顿时又有些挫败,又追问了童自岗几句:“本官再问你,在公堂之上撒谎后果可是严重的,你也不用怕有人威胁你,本官还是能够护得住你的命的。”
他说完,定定的看着童自岗,童自岗依旧是不改口,急的他旁边的童善礼顿时抓耳挠腮,恨不得跳起来了。
卢月娇急得满面涨红,睚眦欲裂,这事情要是砸了,她这辈子别想翻身了!也顾不得是公堂,她尖着嗓子道:“童老头你可别犯浑,前头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就是金城,我听的清清楚楚,你还说了善财叔的名字,你说你去打仗的那年,善财叔才一岁呢……”
童自岗淡淡的道:“我一个快七十的老头子,可不记得说过这话。”
“你……”
满公堂窃窃私语,胡三朵总算是放下心来了,虽然不知道这童自岗何以突然改口了,但是总归这算是好事。
“肃静!好了!既然你当堂承认自己不是金城人氏,那童明生的罪名就不能成立了,你可有异议?”
“草民没有异议。”
“你们几个呢?”马瓒问的是公堂上的其余人。
王氏和童明水几个左右看看,有些茫然,赶紧摇头。
“退堂!”马瓒一语结束了今天的闹剧,满面不忿,也不去后堂了,直接走到童明生面前来,小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童明生摇摇头:“公堂上,草民不敢做什么。”
“你……”
马瓒还要追问,童明生将刚才拿出来的请帖又塞在马瓒怀中了,“早点到。”
“童明生……”马瓒刚来得及说个名字,童明生已经转身离去了,大步上前,扶住了要走上前来的胡三朵,“你别急,小心看路,这地上还有台阶呢。”
胡三朵松了口气,一把抱住他,刚才可真是急死了。
童明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累了吧?我们回去吧。”说着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去,胡三朵扭过头,看到从地上爬起来的那童自岗,还有正哭丧着脸看着他的童善礼,颓然倒地的卢月娇,扯了扯童明生的手,小声的问:“不管他么?”
要是不管童自岗,他落在那幕后之人手中,肯定只有一个死了。
童明生道:“金泽会安排,你站了这么久,我先送你回去。”他说完,果然见金泽已经上前去扶着童自岗了。
胡三朵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浑身紧绷,站着一动不动的,腿的确有些发酸了。
童明生蹙眉:“两天不许下床。”
“哪有你这样的,你我又不是夫妻,连婚书都没有……”
童明生瞪她,胡三朵讪讪的收住了话,他突然在她面前蹲**来,沉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再不上来我就抱你回去了。”
胡三朵不再犹豫,也顾不得旁人的注视,反正她从来都是不在意这些的,经过今天一事,就算她不让童明生背,也没有什么好名声,那还犹豫什么?
于是,赶紧爬上那宽阔的脊背上去了,环住他的脖子,一双大手小心的拖着她的腿,她喟叹一声,才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说那婚书不是咱们的,怕我生气,才跟我求婚的?”
童明生不说话,她伸手在他喉头处摸了摸,童明生忍不住“嗯”了一声,才道:“还在路上呢,正经点。”
胡三朵闷在他后背上笑:“那咱们是有婚书的吧?”
“有。”
“回去之后就可以不正经吗?现在你也是个浑人了,怎么就突然这么大胆了?破罐子破摔了?”
“……不许乱动,别压着肚子了。”
四处都是从公堂上退下来的人,两人窃窃私语,一举一动旁若无人,一时之间倒是无人说话,等他们走远了,才又议论纷纷起来,这一男一女,行为的确是有伤风化,但是两人之间流淌的情谊和氛围却不让人觉得不堪,反倒是让几个妇人,生出羡慕来。
人生在世,得此一人,夫复何求?也许,跟着他不要名分,忍受旁人指点谩骂,应该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马瓒翻看那张请帖,唇角一勾:“想要办婚书?想的美!”
他随手将这请帖往身后一扔,再不管身后或茫然,或愤怒,或无措的人,双手负在身后大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