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朵躺在床上,度过了除夕,过了元宵节,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胎儿才渐渐稳定下来,过了最危险的三个月,她还是得躺着,肚子里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因为她这个娘亲,比别人要受更多的罪。
要是不下雨的时候,莫鼎中会让人将她抬到院子里,看着天高云淡,花红柳绿,要是连着几日阴雨,就找人给她弹琴唱曲,读民间的话本,应和着雨打芭蕉。
有时候两人会淡淡的聊上几句。
“你想过放弃寻找么?”这一日,弹曲的姑娘刚走,胡三朵躺在贵妃椅上,看着窗外的雨帘,突然问。
莫鼎中微楞,霎时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缓缓的点点头:“有。”是个人就会累,他有宝组织的责任,有昏睡不醒的妻子,两个女儿一个难以相见,一个流失在外,怎么会没有想放弃的时候。
胡三朵“嗯”了一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手抚着肚子,一日一日的抚着肚子感受着它逐渐的隆起,到慢慢有了胎动,她才能体会到为人母的心情,这个孩子,大夫说就算是出生了也会有弱症,她还是不会放弃的,宝组织里最厉害的大夫,都劝她要不要考虑将孩子拿掉,她还是任性了一回,她要留。
“你还是找了。”
“是啊,我找了。”莫鼎中的心情有些复杂,要是知道找到的是这种结局,他想还不如不找,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好过现在虽然不是死气沉沉,却也一天难得说上一句话。
胡三朵讲篡在手心,变得温热的聚灵石递给他:“这个给你。”
莫鼎中一怔,“这是什么?”
胡三朵平静的道:“聚灵石。”
莫鼎中双手接过来,都有些颤抖了,这就是他要找的聚灵石!传闻聚灵石能够稳定心神,让魂魄凝聚,当初他找这个石头,就是想将胡三朵弄来,然后用这石头凝聚神魂。
好不容易找到童家的消息,带着妻女赶往,兵刃相接之中让妻子受伤昏迷不醒,唯一的女儿也失踪,这是莫鼎中人生中最大的失误,从此他再无一日好眠,无一刻轻松。
“你……”
“你拿去给她用吧。也许真的有用呢,在他回来拿走之前,你用吧。”那个她是谁,胡三朵没有明说,莫鼎中也知道,他的妻子,她的娘亲,还在昏迷当中的那个女人。
莫鼎中应下,脚步仓皇的离开了。自此以后每一日都会来说那个胡三朵只以前远远看过几次的女人的变化。
转眼到了五月。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胡三朵能够偶尔下床走动,只是除了肚子,浑身没有半两肉,越发衬的肚子大的惊人。
这五个月,她从不曾问起童明生的情况,也不曾提过一句。莫鼎中有时候忧心,她淡淡的摇头:“少了个人谁还会活不下去呢。”只是心里越发空落落的,每每午夜梦回,将跟他在一起的回忆,仔仔细细的回想一遍,到天亮才能睡去。
五月初八这天,她让人将她抬到虞山下,不出所料,那个宅子也成了一片废墟,在江南的烟雨下,残破的瓦楞长出了青苔来,木门破败,她缓缓进去,站在那间房门口,久久不敢迈进去,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纱帐微动,她恍惚听见那人说“我很快就来找你。”
突然听到几声瓦楞被踩碎的声响,身边的人迅速的将她环在正中,有人去查看情况,她心如擂鼓,童明生,是不是你?
等人回来,抓过来一个少年,少年倔强的挣扎着,被摔在地上了。
她顿时心中又平复了,不是童明生,那帐子里还露出一角她曾穿过的衣衫来,他应该是再未回来过了。
“放了他吧。”胡三朵淡淡的道。
那少年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眸子看着她,“胡三朵!”
她抬眼看去:“李瑞?你又回来这里了?”
竟然是小半年不曾见过的李瑞,胡三朵轻笑,不知道是不是他倒霉,他最落魄的惨况,总会被她瞧见。
“你养的兔子和老鼠还要么?”少年扬着头看到她的模样有些心惊,当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他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只是没想到记忆中那对恶心腻歪的夫妻,现在只有形销骨立,肚大如球的胡三朵回来。
她笑,眸光黯淡,似乎随时要哭出来:“要,原来它们还都活着呢。”
李瑞忍不住问:“你怎么了?童明生呢,他舍得离开你?”
胡三朵淡淡的看他一眼,并不接话,只道:“李瑞,跟着我养兔子吧。”
李瑞心里一松,这几个月来也每日如同被遗弃了一般,天天都在咒骂胡三朵和童明生,只顾着自己快活,恐怕早就忘记他了,却又一日日的期待他们能够回来。
他是真的太孤单了。
李瑞应下,心中惊疑不定,“胡三朵,你……”
“我没事,陪我去那边山脚下看看。”胡三朵说着,就有人抬了软轿过来,她缓缓的坐进去,到了那山脚才出来,经过一冬又一春的休整,这虞山也不是当初的坑坑洼洼,被翻动的地方都长出了绿草来,郁郁葱葱的一片。
她静静的站在山脚下,看着那片去过一回的童氏坟地的方向,童家的祖宗估计都是不愿意看见她的,还有长眠于此的明兴哥,她也不去惹人嫌。她站了许久,直到那丫鬟来跟她说:“小姐,不能久站。”
她才惊觉双腿早就发麻了,靠在轿子里又坐了一会,轿子旁边的窗口正对着山脚,她定定的看着那条雨后泥泞的小路,看到眼睛发酸,终于有个人人影从山**来了,她倏地坐直了,手紧张的捂着肚子,走近了却是一个有些面善的男人,背后背着一个女人,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一个巧笑,一个宠溺,等那夫妻好奇的看过来,她缩进轿子里,收回了视线。
“小姐,天快黑了。”
“再等一会,一会就好。”等到天色昏沉,无星无月的夜晚,不远处的村落里,有点点灯火起了,她才道:“走吧。”
路过那小池塘,捏了捏掌心狰狞的疤痕,她突然道:“让人准备一些血,洒在池塘边上,明早再来撒一层生石灰,隔三差五的弄一次。”
轿子外的人顿了顿,又飞快的应下了,性子活泼的丫鬟,忍不住问:“小姐,哪个池塘?”
“所有池塘。”她说完,疲惫的靠在软枕上,揉了揉腰,捏了捏腿,他怕,她就帮他都灭了去。
李瑞跟在轿子后,想问什么,还是忍住了。
从虞山回来,胡三朵大病了一场,等病好之后,从此再未出过门。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该喝药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除了偶尔会主动打听:“江南的池塘河水中都杀了虫了么,别的地方呢?”
再不吩咐半点事情,偶尔莫鼎中和李瑞会跟她说说话。时间长了,李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在胡三朵面前不再说起童明生,只是心里还是纳闷,童明生那样宠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这么久也不来找她?
一整个酷夏,除了有规律的走动,胡三朵就是在小厨房里,让人做各种各样的糕点,麦芽糖,牛轧糖,桂花糖,她一样一样的学,有时候也会想想以前的糕点,一天一样,换着花样,做完了,却从来也不尝一口。
进入六月,她突发奇想,让人去金城和石头城,在金城让人无声无息的去找童花妮,教会她做各种点心,开糕饼铺子,他们隔三差五、逢年过节会送些去朱家,她想,说不定有一块让童明生吃了呢?他嗜甜,却无人发现,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去买,那该怎么办。
有宝组织的财力在,她根本不用操心什么,转眼大夏朝到处都是这样的糕饼铺子,除了在金城的,别的地方的铺子,还有个奇怪的规则,男人买糕饼,买一送一。
转眼已经是八月,又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在一天一夜的疼痛之后,胡三朵终于生下了第一个童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