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枕冷,窗户明。一夜飞雪重,偶闻折枝声。
童明生听着屋外的声响,又一次转醒了,只要要轻微的风吹草动,他就会醒来,总觉得身边的人是不是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往他怀里钻。
可揽住的那人一动不动,头枕在他胳膊上,她呼吸均匀,心跳沉稳,就如同睡着了一样,长睫下垂,遮住了往日的狡黠和妩媚,他伸出手指轻轻的碰了碰睫毛,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脸按向自己,贴着自己的胸口上。
“娘子,睡了这么久还不够么?”他低喃了一声,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今晚上下雪了,你看,第一场大雪,你再不醒来,我让李从翔就不扫雪了,压垮你的大棚,里面的那盆花,也别想再开了。”
“还有你的猫和狗,我也不去喂食了,就让那猫吃了鹦鹉,狗吃了猫。”
“咔咔”屋外一声细响,应该是大门被打开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李从翔出去了吧,童明生凝神细听,听到“沙沙沙”的扫雪声。
沉默了一会,才又道:“娘子,你再不醒来,没人给我做饭,我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你就真的舍得我,还真是狠心,谁说最喜爱我,最舍不得我的。”
童明生揉着她的脊背,恨不得将她揉进肉里来。
“那天你还答应给我做白糖糕,你这个小骗子,你也没有做到……你再随便说我吧,随便胡说都成,我不嫌你胡说八道。”
“……”
童明生一声轻叹,再看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了,都说是漫漫长夜难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还挺能说的,一晚上而已,也过的挺快。
等起床出来,院子里的一处油纸大棚上已经扫得干干净净,里面的炕坑也燃了起来,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消融了。
李瑞不在院子里,院子里地面上有一排脚印,并狗爪子印,应该是去了隔壁了,他倒是对胡三朵的这些东西十分的上心。
听到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并马蹄声,由远及近,童明生冷着脸去了门口,果然见到一匹宝马,一辆香车。
马车在巷子口停了下来,一个软轿在马车边上候着,从车上下来的人,甚至不需要踩在地上,就进了软胶,摇摇晃晃的任人抬了过来,在童明生面前才落了轿。
“马瓒,你今天又来做什么?”
从轿子里钻出来一个人,一袭玄色的黑貂皮出锋大氅,越发衬托的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只是因为前不久的疲累,眼角下有一块青黑,他淡淡的看了眼童明生,冲身后的小厮道:“同心,同德,将本公子带来的人参拿来。”
童明生胡子拉碴的,身上就一身青灰的薄夹袄,他堵在门口,黑着脸,宛如门神,用行动表示着对马瓒的不欢迎。
“本公子又不是来看你的,是看胡三朵,昔日她给我扎了一针,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预防天花的,不然本公子这条命可要交代在大漠里了,听说她受惊过度,现在还没有醒,我来聊表心意,又怎么了?”
马瓒说着,略带挑衅的看着童明生。
“这些都是上好的人参,给她补补,不容易找齐的,这普天之下,我敢说,就是皇宫之中也没有这么好成色的。”看童明生拉着脸,他凑近了一些才道:“童明生,你现在都没有职务了,买不起吧?”
童明生敛眉不语,眸子里更是淡淡,马瓒定定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神色之间看出些许异样来,却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怏怏,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童明生跟童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么?
可是他从大漠绿洲部落出来的前两天,李莲白被带走,李莲白直嚷嚷是不是童明生派去的,还说让马瓒救她,她告诉童明生和童禹的消息,李莲白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就被带走了。
马瓒在大漠里困着,倒是沉下心来捋了一遍思路。
他只是为人孤傲了些,并非傻子,何况对于童禹之事,他已经有不少的资料在手。
将金城这些事情,李家的事情全部攒在一起,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童禹被抓住,有童明生,李家之事有童明生,他只是个小小的衙役,却到处都有他的影子,甚至大漠里,草原上,童禹也出现在石头城。
回到石头城之后,马瓒就去找了阿鲁达,却得不到任何消息,后来趁着阿鲁达和曼丽要来大夏献寿,他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只是阿鲁达嘴紧,曼丽虽然莽撞,却什么也不知道,童明生这个人,就在马瓒心中重要起来了。
可这几天他回来之后,左右试探,甚至出言讥讽,童明生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
“童明生,这些东西给你,胡三朵那我会给她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上回在石头城听说有个名医,马家会将他请来。”
童明生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哦!”
“童明生,胡三朵的预防天花的药,怎么会风行大江南北了?”
童明生挑挑眉,冷冰冰的道:“马瓒,你对我娘子关心过度了。”
马瓒歪了歪嘴角,有些无赖:“你告诉我答案,我就走,我只要知道童禹的下落,上回他答应了跟我比试的,童明生,我不信你听不懂。”
童明生墨着一张脸:“随你,你要站就站着吧。”
他看了看马瓒身后,小巷对面的屋顶上那只正在摇头摆尾,甩掉身上的雪花的雪豹,冲它招招手:“下来!”
雪豹轻盈敏捷的落在地上了,对着马瓒低吼,马瓒浑身一凛,“你……”
轻易将马瓒赶走了,童明生的心情有些阴郁,这人真是让人厌烦!也蠢得可以,他会受不得几句激将之法?不过这人参的确是上好的,给娘子留下来。
再看看那只在自己腿上磨蹭的雪豹,童明生也有些无语,他现在还搞不懂为什么这只雪豹会对他如此亲密。对人他可以下手,黑脸,嘲讽,这三招对这雪豹却没有半点作用,杀了它么?徒惹一身麻烦,这还是瓦剌人献寿用的,再说这雪豹也没有伤他。
李瑞回来,见到这雪豹虽然心中还有些发怵,但是也不像以前那般走不动路了,他被那些鸡飞狗跳闹了一番,现在满身是汗,面色红润,突然视线凝固,脸上也立时冰冷起来。
童明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马瓒刚走,那个卓玛夫人就来了。妖妖艳艳一股**姿态,偏要冲他勾唇微笑,媚眼乱飞。
童明生处事能够迂回的就迂回来,擅长温柔的粗暴,对着这种女人却十分简单粗暴,这女人打着什么样的心思他不想也知道。
因为卓玛夫人,他被任青山找过,说他对来使不敬,应该杖刑之后再入狱,只是他还要照顾胡三朵,哪有这个闲心跟他们周旋?
任青山又是有心袒护的,他给了钱财消灾了,想着他们很快就走了,现在也不方便让他们死了。卓玛夫人在大夏的地盘上,也不敢硬来,尤其金城民风之彪悍,也不输给大漠,就允许瓦剌的雪豹伤人在先,还不能让大夏人将她撵出去了?
所以,双方就僵持下来,卓玛夫人就迂回的来了,以利诱,以色诱,以暗杀,短短几天,来来回回的三招,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是想硬拼?
童明生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可惜,不管哪一点,她都还不够资格,已经打定主意,等瓦剌这一行人,出了金城地界,就将她除去,免得麻烦。
卓玛夫人被他一看,心中倏地升起不祥的预感,但是想着今天带了这么多的大夏勇士来,而且这几天,她也不是闲着的,将童明生的消息都打探的很清楚了,又有了些底气。
“前面的道路总算是疏通了,明日我们就要启程进京了,你真的不跟我们一道么,这雪豹好久不曾这么乖巧了,你看它这么喜爱你,不若就跟我们一起进京去吧,到时候在你们陛下面前展示这一手驯兽的手段,还怕没有好前程么?”
见童明生不语,她又将这两天的招式都说了一遍,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卓玛夫人看了看笑声的来源,李瑞,面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露出几分狐疑之色来。
李瑞板着脸,“哼”了一声,绕过童明生进了院子。
反正,童明生是不会让这女人进院子来打扰胡三朵的。等童明生将人再摔在地上了,他出送根棒子出去,站在童明生身后就好。
当初将他百般折磨,甚至用他去和野兽搏杀取乐,不可一世的卓玛夫人,好像也不过如此。
李瑞刚从井里打出来一桶水,就听卓玛夫人娇柔的道:“童大官人愿意在这里聊,就在这聊吧,雪豹不肯回去,这明日就要启程进京,这是献寿之礼,不可大意,本夫人亲自看着才放心……你们去将童大官人……该死,童明生,你……”
李瑞放下桶,很想出去看看,童明生究竟会如何对付这个恶毒的女人,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虚掩的房门口,冲着门缝道:“胡三朵,你再不醒,你的男人就被别的女人抢去了,你还不醒来帮忙吗?”
他的声音低缓了一些:“你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手段,但凡她看中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了,若是让她感兴趣的,跟她对着来的,她有成千上百种手段。”
喃喃的说完,又道:“童明生长得这么精壮,你将他喂的这么好,可惜,都要便宜别人了。”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细响,他支着耳朵贴在门扉上,听见一声虚弱的声音:“童明生……”
李瑞揉了揉耳朵,顿时一脸惊喜,拔腿就往院外去,“喂,童明生,她……”李瑞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到院外的一幕,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