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远将查到的真相上报武帝,武帝已是第二次看到,可这一次,没了萧贵妃的庇佑,魏无真算是没了靠山,在武帝跟前失了宠爱和信任。赵奕隆也通过亲信得了消息,知道张泽远这一次是咬着魏无真不放,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落井下石,将萧家人犯下的几件大错翻到了朝廷明面上来。
如此一来,连萧家也自身难保,自然分身无术,就算萧清明竭尽了全力,依然不能帮魏无真洗脱罪名。
武帝震怒非常,明令诏书,将南宫瑾的冤屈昭告天下。魏无真犯下如此大错,本已是岌岌可危,可就在这时,张泽远审问魏无真府邸的亲信,竟又审出了两件大案。
第一件自然是鞍山密谋刺杀慕云歌的事情。
慕云歌是三品贞淑,其父慕之召是昌邑侯,陛下跟前正是得宠,她如今又是武帝昭告天下的誉王妃,身份地位非同小可,她的事情立即引起了天下人的瞩目。
第二件却是构陷朝廷重臣。
说来说去,也是因为慕云歌。当初魏无真跟穆如烟联合,要毁了慕云歌的清白,特意让人去指引常德林家那个不孝子常开义去玷污慕云歌。可好巧不巧没成事,反而让常开义被抓了个正着,还连带着他老子也一块倒霉。
魏权对这个事一直是耿耿于怀,常德林没了,他一直想安插人到御史台,可总是不能如愿,自然对魏无真恨之入骨。赵奕隆细心,记得当初常开义见过死去的两个侍卫后一直嚷嚷是被陷害,他就留了心,找个机会去大牢里问过常开义后,自己就展开了调查。如今张泽远审理魏无真,他便透露了一些苗头,张泽远顺藤摸瓜,竟真查到了真相。
这两件大事一出,无疑是再次给了武帝两个响亮的耳光。
武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宠爱的儿子在背后竟给他惹出了这么多事,被蒙蔽欺骗的心再也无法谅解!
随着昭雪南宫瑾冤屈的诏书一同发布的,还有对魏无真的责罚。
武帝在圣旨中写道:“皇长子魏无真伪善,对君不忠,对父不孝,难为天下人典范,着令削其王位,宗庙去其玉牒,贬为庶人,发配青州。晋王府一应女眷集中关押,没入奴籍,由内廷发配。”
当巍峨宏伟的晋王府的牌匾被摘下,曾经荣耀一时的晋王爷枷锁加身,由两位差役押送着前往青州时,慕云歌在南门城楼上备了一杯薄酒,等待着魏无真的来临。
她是侯府嫡女,未来的誉王妃,差役自然给面子,见魏无真呆愣愣直挺挺的站着,其中一个为了讨好慕云歌,还朝着他的腿弯踢了两脚,不无讽刺的说:“见了贞淑还不跪下,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晋王吗?”
慕云歌抬手,制止了差役。魏无真虽然败了,可她依旧愿意给他保留一丝尊严,这是给对手的尊敬。
“你竟还敢到我跟前来?”魏无真并不领情,眯起的双眸中涌出无尽的杀意。
慕云歌淡淡一笑:“为何不敢?若没有晋王爷,何来今日的慕云歌?”
魏无真冷哼一声:“我最大的错误,是在鞍山时没有亲手送你下地狱。若是我出手,你绝无生还的道理。”
“可惜,晋王爷一向托大。”慕云歌轻抚被风吹起的皱褶,抬起脸来,绝美的面容已无笑意:“我跟王爷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永无交汇的可能。若非王爷步步紧逼,也不至于沦落到此。说到底,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恨我,完全是没道理的一件事。我今日来这里,也不过是想不通,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必须处心积虑的除掉我?”
“我还以为这天下什么都在你掌握中,还有你想不明白的事情?”魏无真此时此刻方觉得压抑在心底的那口气有了个出口,仰起头哈哈大笑。
慕云歌深深的看着他,忽地道:“晋王,你忌惮我。”
“是,我是忌惮你。”魏无真的笑容猛地一收,狠狠的盯着她:“当日在容英殿外,你言语犀利,驳得赵妍无话可说,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慕云歌,是我小看了你,”
是,因为小看了她,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要是当初把她当成一个价值相当的对手,放在同样的位置上较量,他魏无真未必会输得这么彻底!
至少……他就算是输,也要把慕家拉下这一趟浑水。
慕云歌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轻笑一声,示意红衣将准备好的酒地给魏无真,这才道:“天高路远,以后永无相见的可能。愿下次听到你的名字时,你还活着吧。”
魏无真接了过这杯水酒,听着她如此刻薄的话,却不知如何否认。
他心中也明白,今日踏出这座城门,就绝无回头的可能。南宫瑾不会放过他,从京城到青州,他随时都可能丧命。他一饮而尽,看着眼前绝丽的面容,唯有一口长叹:“魏时有了你,想必将来天下唾手可得。可笑,我从未将魏时当做对手,没想到,最后却输给了他……”
杯子从他手中滑落,跌成碎片,他不再回头,萧索却傲然地离去。
慕云歌也不再管他,带着红衣回城。
绵绵细雨已下了两日,京城蒙在一层阴影中,也许是倒台了一位极其具有竞争力的皇长子,平添了几分压抑,行人匆匆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灰暗。
“南宫这几日还好吧?”渐渐走进朱雀街,郡主府的屋檐能隐约看到一角,慕云歌忽地扭头问红衣。
红衣叹了口气:“郡主已有两日未曾离开朱雀台了。”
“她去那里干什么?”慕云歌顿住脚步,面容有一丝错愕。
朱雀台就在朱雀街的尽头,紧邻着南面的城墙。朱雀台以前是做的烽火台,后来废弃之后,武帝下旨重修,改为祭台。朱雀台宽二十丈,高十丈,能从上遥遥远眺整个京都。平日里登台游玩倒还好,如今阴雨绵延,南宫瑾就算身子硬朗,吹了两日寒风,只怕也受不住。
慕云歌脚步一转,吩咐身边的红衣:“你去郡主府,让刘源准备马车,到朱雀台下候着吧。”
红衣听罢,快速闪身而去。
慕云歌则徒步去往朱雀台。
朱雀台一共有一百三十八道台阶,她缓步登上台阶,才看到高高的朱雀台上孤孤单单屹立着的身影。
南宫瑾很少穿裙子,今日却穿了一身米白色的素裙,外罩淡紫色披风。头发盘成了发髻,头上的抹额在雨水中格外晶莹剔透,也透着无尽寒意。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就站在豁口,迎着风不知道在看什么。
慕云歌走近了,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厉害,双眼红肿,显然极其厉害的哭了一场。
“南宫。”慕云歌张了张嘴,竟自先哽咽了。
南宫瑾极其艰难的扯动嘴角,她有些冻僵了,冻懵了,目光摇曳:“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他。”
慕云歌始知这两日来,她竟是一直呆在这里,回忆着那个曾带给她无限女儿风情的男子。
她看着南宫瑾的侧颜,再多的话终究无力,只得低低细语:“南宫,回去吧。失去的永远已经回不来,你终究要向前走。为了……蔺二公子!他若在世,定然也不希望看见你如此自苦,他定是希望你好好的、开心的活着。”
南宫瑾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对,他希望我快乐,我不想让他失望。”
可面上,南宫瑾依然是没有一点笑容。
道理每个人都懂很多,可能否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云歌上前挽住她,扶着她已冻得僵硬的身躯缓步走下朱雀台。最后一步台阶走完,南宫瑾身躯狠狠一晃,忽地立在远处,一步也不肯动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朱雀台的角落里,一个中年妇人撑着伞站在那里,满眼痛楚自责,也是双目红肿,正呆呆的看着南宫瑾。她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一下子就惊住了,既不上前,也不退后。慕云歌认得她,那是蔺居正的母亲,蔺夫人。
四目相对,南宫瑾轻轻推开慕云歌,低声说:“我去一下。”
慕云歌想起当初这位蔺妇人对南宫瑾的态度,伸手想拦,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有些事情,她帮不上忙,也插不了手,只能南宫瑾自己面对。
蔺夫人见南宫瑾过来,并没撑伞,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等南宫瑾走进,便稍稍抬高了手肘,将伞撑到了她的头顶。
这无意的关爱,顿时让南宫瑾热泪盈眶。当初跟蔺居正订婚的时候,蔺夫人也是极其疼爱她的,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蔺居正惨死,蔺夫人接受不了,这才对自己恶语相向……
“夫人。”半晌,还是南宫瑾先开了口:“秋雨阴寒,你衣衫单薄,不要在雨中淋着了。若是病了,蔺大人会担心。”
蔺夫人不比她,常年习武,又在军中跌打滚爬惯了,是半点也挨不住冷雨的。
这话让蔺夫人心中仿佛梗了一根刺,疼得心口都抽了起来。这个孩子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过去这些年又被大家刻薄以待,难为她还肯原谅自己、关心自己。她眼圈又红了,南宫瑾做到这一步,都是因为自己的儿子……
“瑾儿,你是个好孩子。”蔺夫人的眼泪落得又快又急:“这些年,苦了你了。”
南宫瑾摇摇头,抿唇不答,她怕一开口,自己就先崩溃。
蔺夫人拉着她,长叹了一口气:“居正没有选错人……瑾儿,你若得空,改日到蔺家来,居正有些东西是留给你的。只是这些年来,我私心重,才拖着不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