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嬿婉急切道,“齐太医,本宫可是有孕么?”
齐鲁摇头道:“脉象不是喜脉。”他见嬿婉的笑意迅疾陨落,仍继续问道,“微臣开给小主的汤药,小主可按时吃么?”
春婵忙道:“小主都按时吃的,一次也没落下。”
齐鲁微微点头,又看嬿婉的舌苔,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嬿婉着急道:“本宫一直按照齐大人所言调养,更加了好些滋补汤药,就是希望尽快有孕,可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齐鲁神色郑重,亦是叹惋:“微臣伺候令妃小主已经有一段时日,小主一直急着有孕,不听微臣之言,进补过甚,反而闹得气血虚旺,不能立即有孕。”
嬿婉的身体迫向前一些:“那到底有没有快些有孕的法子?”
“这个么……”齐鲁沉吟,捋须不语。
嬿婉使一个眼色,春婵转入内室,很快捧出一个锦盒,打开,里头的珍宝闪耀,直直送到齐鲁脸跟前,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齐鲁一怔,忙起身道:“小主,小主,微臣不敢。”
嬿婉衔了一缕浅浅的笑意:“这么点儿心意,当然让齐大人不为所动。齐大人放心,这只是十分之一的数目,若本宫能快快有孕,为皇上诞育子嗣,来日一定奉上十倍之数,供大人赏玩。”
齐鲁望着锦盒中闪耀的各色宝石,心想他在宫中当差多年,虽得皇帝重用,也不过一介太医,何曾见过这么多珠宝。想来嬿婉得皇帝宠遇最深,这些珠宝玉器在她眼中不过尔尔。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双手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抖,目光不觉看向嬿婉。
嬿婉扬着水葱似的手指,轻笑道:“本宫得皇上宠爱,有孕生子是迟早之事,只是希望得齐太医相助,越早有孕越好。这样简单的事,太医也不肯帮本宫一把么?”
齐鲁拿袖子擦了擦脸上沁出的汗水,迟疑着道:“办法不是没有。要想尽快有孕,可用汤药调理。譬如说每年十次月事的,可调理成每年十二次或者更多,这样受孕的机会也多。但是药皆有毒性,哪怕微臣再小心,总会有伤身之虞,何况是这样催孕的药物。小主三思。”
嬿婉秀眉一挑,急急道:“真有这样的法子?灵验么?”她到底有些后怕,“可有什么坏处?”
齐鲁不敢不直言,“这个么……月事过多,自然伤女子气血,容易见老!”
一丝惧色和犹豫凝在嬿婉眉心,她喃喃迟疑:“很快就会见老么?”
齐鲁忙道:“现下自然不会,但三五年后,便会明显。”
嬿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自己滑若春绸的肌肤。对镜自照的时候,她犹是自信的。因着保养得宜,或许也是未曾生育过,比之更年轻的忻嫔、颖嫔之流,她并不见老,一点儿也不,依旧是吹弹可破的肌肤,丰颜妙目,顾盼生色。
所有的犹豫只在一瞬,她的话语刚毅而决绝:“那就烦请齐太医用药吧!”
宫中的日子平淡而短浅,乾隆二十年的春日随着水畔千万朵迎春齐齐绽放,香气随着露水被春阳蒸熨得氤氲缭绕,沁人心脾。这一年的春天,就是这般淡淡的鹅黄色,一点一点涂染了深红色的干涸而寂寞的宫墙。
朝廷对准噶尔的战事节节胜利,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车凌率部归附后,在平定达瓦齐的战争中出尽全力,所以前线的好消息偶尔一字半句从宫墙重重间漏进时,平添了嫔妃们的笑语,也隐然加深了慈宁宫中静修祈愿的太后的忧惧。
而后宫中也并非没有喜事,去岁入宫初承恩泽的忻嫔很快就有了身孕,着实让皇帝欣喜万分。
如懿奉皇帝之命照顾有孕的忻嫔,也添了几许忙碌,然而众人说笑起来,皆是孩子们的事,倒也十分有趣。
这一日,如懿和海兰正陪着忻嫔往宝华殿上香归来,转首见风扑落了忻嫔的帷帽,忙叮嘱道:“仔细别着了风,这个时候若是受凉吃药,只怕会伤着孩子呢。”
忻嫔脸上一红:“皇后娘娘说得是,只是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呢。”
海兰笑着替她掠去鬓边一朵粉色的落花:“哪里就不娇贵了呢?等生下一位小阿哥,只怕指日就要封妃了呢。”
忻嫔自然高兴,也有些担忧:“那若是个小公主呢?皇上会不会不喜欢?”海兰忙道:“怎么会不喜欢?皇上本就阿哥多,公主才两位。你瞧四公主和五公主就知道了,皇上多喜欢呢。”
如懿道:“阿哥和公主自然都是好的。如今妃位上只有令妃和愉妃,是该多些人才热闹。”她的目光里皆是温暖的关切,“且你年轻,阿玛为准噶尔的事出力,皇上又这样疼你,封贵妃也是指日可待的。”
话音尚未被风吹散,只听横刺里一声犬吠,一只雪白的巴儿狗跳了出来。忻嫔吓得退了一步,正要呵斥,却见后头一个宫装女子缓步踱了出来,唤道:“富贵儿,仔细被人碰着,小心些!”
如懿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多日不出门的嘉贵妃金玉妍。她虽不比当初得意,衣饰却不减华贵,一色明绿地织金纱翔凤氅衣,挽着雪白绸地彩绣花鸟纹领子,垂下蓝紫二色水晶璎珞,裙上更是遍刺金枝纹样,行动间华彩流波。她侧首,发髻间密密点缀的红晶珠花簪和并蒂绢花曳翠摇金,熠熠生辉。
忻嫔当下不悦,低声嘀咕道:“都什么年纪了,还打扮得这样娇艳。”
海兰扯了扯忻嫔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言。玉妍向着如懿草草肃了一肃,便横眼看着海兰与忻嫔,二人只得屈膝:“嘉贵妃万福。”
玉妍冷眼看着忻嫔,皮笑肉不笑道:“如今身子重了,人也见胖了。女人啊,就是不能怀着身孕,一怀上穿什么都不好看了,肚子跟顶了口锅子似的!”她冷笑一声,“忻嫔妹妹,如今有孕,皇上也不大去看你了吧?”
忻嫔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当即道:“妹妹年轻,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比不得人老珠黄还在那里妖调做作!且妹妹虽然有孕,皇上却还眷顾,不像有些人,生出了不肖子孙,让皇上讨厌!”
玉妍如何听不出她言语中的讥讽,当下沉了脸道:“本宫生的什么孩子本宫自己知道。”她死死盯着忻嫔隆起的肚腹,“那你怀了什么东西,你自个儿知道么?如今是欢喜,可千万别是空欢喜了!”许是她的语调略高,脚下名唤“富贵儿”的小狗便凶神恶煞地朝着忻嫔连连吼叫。
忻嫔厌恶不已,又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却毫不示弱:“旁人的空欢喜我是看不见,嘉贵妃娘娘欢喜不欢喜,我倒是看得真真儿的。”
玉妍见忻嫔怕狗,眼中闪过一丝暗喜,用脚尖踢了踢“富贵儿”,驱它向前。忻嫔害怕地躲到海兰身后,急急唤道:“愉妃姐姐。”
如懿原本只冷眼看着,但见玉妍仗犬行凶,便道:“嘉贵妃不是身子不爽不能安枕么?今日天气甚好,回去好好眠一眠吧。”
玉妍咬了咬唇道了声“是”,凤眼横飞斜斜看着忻嫔道:“忻嫔妹妹,有着身孕便少出来走动,若是磕着碰着了,别怪旁人不当心,只怪你这做娘的自己胡乱晃悠罢了。”她说罢,弯下身亲热地抱起“富贵儿”,兀自转身就要走。
如懿见她这般张狂,早含了一丝怒气,道:“跪下!”
玉妍见如懿发话,一时也不敢离开,只得转身道:“臣妾没做错,为什么要跪?”
如懿神色恬然,微冷的语气却与这三春景色格格不入:“你是贵妃,位分尊贵。你又早进宫,替皇上生儿育女,该知道如何体恤姐妹,照拂孩子。如今你的畜生冒失,自然是你管教不当。”
偏偏忻嫔嘴上不肯饶人:“畜生管教不当也罢了,若自己的孩子都管教不当,那便真是可怜了。”
玉妍气咻咻一哼:“本宫的孩子管教不当,你的便好了么?看生出来是什么再议论吧!”
忻嫔拈起绢子轻轻一笑,正要说话,却见后头嬿婉携了春婵走近,人未至,语先笑:“好不好的总有五阿哥和十二阿哥做榜样呢。瞧皇上多喜欢五阿哥呀,真是最最孝顺有出息的呢。”
玉妍素来不喜嬿婉,见了她便蹙眉:“这样的话,没生养的人不配说!”
嬿婉怯弱弱地行了一礼,含了一缕温文笑意:“妹妹是没有生养,所以羡慕皇后和愉妃、忻嫔的福泽呢。至于嘉贵妃姐姐嘛……”她眼神一荡,转脸对着海兰道:“孩子多有什么好,个个争气才是要紧的呢。听说五阿哥最近很受皇上器重,愉妃姐姐真是有福呢。”
海兰神色淡淡的:“有福没福,都一样是皇上的孩子罢了。”
有深切的嫉恨从玉妍姣好的面庞上一闪而过,她盯着海兰道:“我的孩子没福了,就轮到你的孩子有福?别做梦了!我就眼睁睁看着,你的永琪夺了本宫永珹的福气,便能有福到什么时候去!”她说罢,拂袖离开。
嬿婉掩袖道:“哎呀!嘉贵妃静养了这些时候,火爆脾气竟一点儿没改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还这般口不择言,真是无礼。”
如懿看也不看她一眼:“嘉贵妃的火爆脾气不改,你的嘴也未曾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惯会调三窝四挑人嫌隙。”
嬿婉忙忙欠身道:“皇后娘娘,臣妾只是看不过眼……臣妾……”她一急,眼中便有泪珠晃了晃。
如懿懒得看她,径自携了海兰的手离开,亦嘱咐忻嫔:“你怀着孩子,肝火不必那么大。等下本宫会让人送《金刚经》到你宫中,你好好念一念,静静心气吧。”
嬿婉看着如懿与海兰离开,久久欠身相送,神色恭谨异常。片刻,她方站起身,任穿过长街的风悠悠拂上自己的面庞,轻声道:“春婵,你从宫外抱来的那只小狗在哪儿?咱们去瞧瞧。”
春婵道:“在烧灰场那儿交给小太监养着呢,那儿太脏,怕那狗惊了小主,而且那狗……”她有些害怕,不敢再说下去。
嬿婉含了稳稳的笑意:“远远地看一眼,就远远地看,本宫喜欢那样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