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叶棠花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平素看惯的床榻,她半支起身子掀开红绡连珠帐朝外看,只见夜色已沉,屋内染着百只红烛,映得屋内如同白昼一般,却又多了些日光没有的缱绻。
叶棠花翻身下床,趿拉了绣花丝绵便鞋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朝外一望,只见外头依稀可见花红柳绿,但却格外渺远,她恍然回神从门外望去,透过门框看见的则是楼梯。
自己这是在一座楼里吗……楼?
叶棠花眉尖猛地一跳,又回头看了眼外头的景致,心里头渐渐了然,这里,是未央楼吧?
知道了这里是未央楼,她也就大略猜出了祁敬之的手段,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但肯定是成功地用和她酷似的姽婳贵妃来代她出嫁,所以她现在才会代替姽婳贵妃出现在未央楼。
平心而论,祁敬之的做法倒确实不算离谱,反正两个人一模一样,既然能混过见过她的南里和南弭的眼睛,那就应该能糊弄得过去了,但这做法问题也很大啊,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名义上“叶棠花”已经嫁到了西辽去,那她怎么办?她没办法恢复自己的身份啊,总不能要她一辈子见不得人,偷偷摸摸地过活,或者是干脆破罐子破摔,顶着这个姽婳贵妃的名头过一辈子吧?
不论是那种结果,她都没有办法接受!她怎么可能一辈子避开从前的朋友亲人,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宫里装作一个妃子,了此残生!
叶棠花想着想着,不禁皱起眉头,望着满园芳花绿树叹了口气。
“身子还没大好,怎么就起来吹风了?南燕不必南诏,这时候风还凉得紧,就这么大咧咧站在风口上,也不披件衣裳,当心着凉。”蓦地,祁敬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叶棠花猛地回神,正想要出声叫祁敬之,突然发现祁敬之身后还跟着不少宫人,当着人前叶棠花不能就这么拆台,也只得扯出一个笑脸来,施了一礼:“宝珠见过陛下。”
祁敬之笑了笑,上前将她扶起来:“起来吧,不必多礼了,这儿风大,进去说吧。”
“是。”叶棠花也不反抗,乖乖跟着人进了里屋,祁敬之回头扫了一眼:“朕和贵妃有些话要说,你们把东西放下就回去吧。”
这些宫人都是这几天经常跟着祁敬之过来的,对祁敬之这吩咐早就习以为常,规规矩矩地施了礼,有一个宫人将一个红漆盒子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便都躬身垂手退下了。
待人一走净,叶棠花立即迫不及待地开口:“皇上……”
“好了,这儿没外人,不必将就那些虚礼,坐下说吧。”祁敬之似乎早就料到叶棠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预先截断了她的话,走到床前坐下,一面又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叶棠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走过去依言坐下:“皇上,您这么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朕没有什么意思啊。”祁敬之瞧着叶棠花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去掐了掐叶棠花的脸:“你这丫头平日里实在太爱皱眉了,依朕看,你该好好笑笑。”
“皇上还是不要拿棠儿开玩笑了。”叶棠花脸上一红,连忙侧身避让了过去。
祁敬之微一挑眉:“怎么,朕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这是自然了,棠儿又不是真正的姽婳贵妃,你这样做未免不合规矩……”叶棠花尴尬地解释着。
祁敬之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她唇上,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清商公主早已远嫁西辽,你自称棠儿,未免太奇怪了,姽婳贵妃的闺名是宝珠吧?”
“可、可是棠儿不是姽婳贵妃啊!”叶棠花一急,不由得涨红了脸。
祁敬之低低地笑了一声:“在这深宫之中,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对于南燕和南诏而言,只要有姽婳贵妃这么一个人存在,能够昭示两国和平关系就够了吧?至于这个姽婳贵妃究竟是不是宝珠公主本人,南诏又如何得知呢?”
叶棠花愕然,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预计,她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可是,可是现在在您面前的是棠儿,不是宝珠公主本人啊!”
祁敬之朝她挑了挑眉:“朕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吗?”
“您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棠儿不可能成为宝珠公主的,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棠儿是您的表侄女,怎么可能做跟您的妻妾一般的事情呢!”叶棠花涨红了脸,据理力争道。
祁敬之不答眼,只是笑着起身,自桌子上取了那红漆盒子,复又回来坐下,将红漆盒子递到叶棠花面前:“把它打开。”
叶棠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按照祁敬之的吩咐将盒子打开了,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对儿鸳鸯镯子,在红烛的掩映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认识吗?”祁敬之问道。
叶棠花点点头,这镯子她见过不知多少次了,直到今天早上它还在叶沐氏的手腕上,怎么会不认识?这就是前些日子莫名其妙被凑成一对儿的鸳鸯镯,当初叶沐氏还拿着它说要去吓一吓沐家人,不过她一直没有弄明白,一对镯子怎么会把圣眷优渥的沐家吓到呢?这镯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知道这是什么吗?”祁敬之又问。
叶棠花摇摇头。
“这叫鸳鸯镯,因为镯身通体碧绿,只有一点红色沁在里头,所以又叫‘万绿丛中一点红‘,不过在皇族之中,这镯子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它叫‘凤凰环‘,因为它本来应该是每代皇帝送给自己的皇后的,但偏偏到了朕手里出了岔子,朕年幼时少不更事,竟把它送给了叶夫人,可把沐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吓了个半死,本来一直都不肯松口叶夫人婚事的老太爷当即就转了态度,不到一个月就把叶夫人嫁出去了,说起来,棠儿还该谢谢朕呢。”
“嗯,谢谢陛下……”叶棠花笑得尴尬,心里头也在默默盘算,祁敬之说这话的意思,只传皇后的凤凰环,却被祁敬之送给了叶沐氏,虽然祁敬之自己说是少不更事,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还是说,祁敬之当初确实对叶沐氏动过心?
祁敬之的手抚过镯身上的一点殷红:“当初在慈宁宫瞧见你的时候,朕就觉着你眉心那一点朱砂真是和这镯子相称极了,可是叶夫人新婚不久就将镯子弄丢了一只,朕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回来,也只能暗自可惜了,不过没有想到,当初随意和棠儿你出门走走,就遇见了这弄丢的镯子……棠儿可知道,这镯子是怎么进了那个当铺的?”
叶棠花又摇摇头。
“就是那个陈娇,是她在自己住的房子里翻出了这个镯子,就一道儿裹出去当了,那朝奉不识货,竟只开了一百两银子的价,陈氏更是个糊涂的,满口应承下来,她不知道这镯子有多珍贵,两个镯子重圆,便是无价之宝,就这一个镯子,也至少能值一千两……虽然这事情看似巧合,不过在朕眼里,这也算得上是天意了,叶夫人出嫁,鸳鸯镯便失了一只,朕碰到棠儿你,这镯子又失而复得,这难道还不是天意么?既然天意如此,朕这个天子也不好逆天而为,这镯子摆明该归棠儿所有,朕就顺应天意好了。”
祁敬之说罢,将那对镯子取下,不由分说便给叶棠花套上了:“棠儿的手腕虽然白皙,但却太过纤细了,戴着这镯子一不小心只怕就会滑脱,看来朕该吩咐御膳房做些好吃的,好好养一养棠儿,省得棠儿一不小心,又将这镯子遗失了去……不过既然天意要这镯子在棠儿手上,就算棠儿把它弄丢了,天也会将它送回来的吧?”
“可是皇上,这镯子原该是皇后之物,您把它给了棠儿,实在与礼不合啊……”叶棠花挣了两下没挣动,只得任由祁敬之给她把镯子套上,瞧着这镯子却怎么瞧怎么别扭,这温润生辉的镯子如今就像一对儿镣铐一样,将她铐在了宫里,铐在了未央楼之中!
祁敬之略顿,手指抚过翡翠镯子,最终轻轻握起叶棠花的手,朝着她笑了一笑:“棠儿说这话,是觉得这姽婳贵妃之位太低,怪朕没有封你为后吗?”
“皇上!”叶棠花心中一惊,嗖地一下将手自祁敬之手中缩了回来背在身后。
手心中乍然失却温度,祁敬之虽然略有失望,但并不气馁,只是淡淡笑着:“朕也不是不想这么做,只是皇后跟朕毕竟是少年夫妻,太子如今又大了,有了自己的势力,那韩家虽然不着调些,好歹也是那小子的羽毛,这小子能把右相收为己用,也算有点本事,朕总不好让他成了庶子,况且名义上,这宝珠公主到底是个南诏人,朕怎么也不能封一个外族人为后……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夜光苑未央楼本不属于东西六宫,纵然皇后乃六宫之主,却也无权辖制你,况且你份位也不低,在这宫里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有人当真找你麻烦,你也不必忍耐,就像平日一般,该骂就骂,出了事自有朕为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