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西辽使节的车马开始出城,引来无数百姓围观的时候,叶棠花出嫁的消息才算彻底传开,这一下子京城里可算是炸了锅了。
叶远志还沉浸在昨夜的欢喜里,难得的晚起了些,谁知刚起来就听说叶棠花和亲和他封侯的事情,这两件事情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又十分不合常理,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来报信的人拿他开玩笑,女儿远嫁西辽的车马都已经出发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不知道?
但他并没有悠哉多长时间,因为没多一会儿他就收到了从宫里来的圣旨,这一惊非同小可,叶远志立刻拿了圣旨,带上哭哭啼啼的叶沐氏一路直奔皇宫,现在的他也没心思享什么齐人之福了,虽然他很高兴自己被封为舞阳侯,可是,可是叶棠花和亲这件事从没人跟他说起过啊!女儿出嫁,却瞒着他这个做爹的,像话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圣旨在叶棠花都已经出发了之后才送到他手里来?!
直到进了宫,看到宫里乱哄哄的状况,叶远志才发现,原来一切真的不是开玩笑,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儿,当真嫁到了西辽去了,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但也绝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因为现在祁敬之的书房里早已挤满了人。
“陛下,清商公主和亲之事为何如此突然?昨天还没有苗头,今天就下了圣旨,这、这也未免太武断了!”凤九歌咬着牙一甩袖子,立在殿下仰视祁敬之。
祁敬之淡然抬了抬眸,轻笑道:“长平王何出此言?西辽有所求,朕应许,昨日拟旨,今早宣清商公主入宫交付圣旨,旋即和亲西辽,虽是时间紧了些,却也自有道理,况且西辽使节着急,朕也不好拖延,怎么,听长平王的意思,是要怪罪朕了?”
凤九歌冷笑一声,反问道:“南燕女子何其之多,为何偏偏却是清商公主?”
“西辽使节又不是傻子,论起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世上少有能与清商比肩之人,西辽使节张口求娶的,自然也就是他们心中最出色的女子,这难道还是朕有意为之不成?长平王这番怪罪,好没道理!”祁敬之瞟了他一眼,哂笑。
“父皇!可是皇祖母早已发话,清商公主乃是她看中之人,就算西辽使节张口求娶,父皇也不该松口啊,难道在父皇眼里,儿臣连西辽太子尚且不如?”祁毓亦是脸色不善,罕有地跟祁敬之犟起嘴来。
“西辽太子今年已近弱冠,你不过志学之年,你让朕怎么开得了这个口!若朕当真开了口,难道西辽使节便不会笑咱们南燕妄自称霸,却连个像样的才女都没有!为你一竖子,失南燕颜面,你倒是说说,你又算得了什么!”祁敬之脸色一冷,重重地在案上拍了一下,霎时间惊得满堂无声。
他抬起眸来,眸色微冷:“朕是天子,乃天下万民之主,须不是一家之皇帝!若要朕为一人之喜怒,置天下万民于不顾,此妄想耳!朕知道朝中心仪清商公主的人并不算少,但家国天下为先,朕纵有心助你们,亦不可不顾天下苍生!朕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你们一声,据白羽骑来报,西辽太子已经从西辽赶来接亲,约在一天后便会赶上西辽使节的车马,而西辽有一个规矩,设若有新郎之外的人爱着新娘,可在新郎接亲之日前去抢亲,抢的着便可将新娘带走,抢不着便终生不得见新娘之面,朕言尽于此,做不做在你们!”
凤九歌怔了半天,眸色一亮:“多谢陛下成全。”
祁敬之勾了勾唇角,端起桌上茶盏撇了撇:“朕话是带到了,成全什么的,你可谢不着朕。”
凤九歌又是一愣,继而脸色猛地一阴:“敏之他人呢?!”
“他是朕的弟弟,不论是知道消息的速度,还是进宫的方便程度,都不是九歌可比的,如今白羽骑大抵已经在路上了吧。”祁敬之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又笑道:“如今花落谁家,端看白羽骑和乌衣卫谁的脚力好,谁的本事高了,不过朕可得提醒你一句,咱们南燕可没有抢亲这一说,谁能从西辽太子手上抢到人,谁就是赢家!”
凤九歌气得一咬牙,简直有心想要骂祁敬之两句,可一想骂人还浪费时间,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拂袖而去,祁毓也想跟去,却被祁敬之拦下了:“一国储君,贸然出京,乃至越过国境,成何体统!”
祁毓呆了一下,继而不由得怫然变色:“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干看着自己心上人被人争来夺去?”
“九歌和敏之一个是你表叔,一个是你叔叔,他们两个想要的人,你原也没有争的资格。”祁敬之凉凉地笑了笑:“你以为,皇子是那么好做的吗?当了太子,就能万事如意?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日后你自有三宫六院,难道还抵不过一人吗?”
祁毓定定地看了祁敬之半天,方才冷然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父皇是自己不甘心,所以连儿臣也不放过!可是父皇,将心比心,你摸着自己的心想一想,三宫六院,真的就胜过那一个人吗?”
祁敬之眨了眨眼睛,有些讶异地盯着祁毓,继而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小子,能在朕面前说出这话来,看来你还是太嫩了!这个不是如今的你该想的,等你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知道什么叫皇权!”
说罢,祁敬之挥手示意祁毓下去,又转头望向从进来开始就努力压低自己存在感的叶远志夫妇:“舞阳侯和侯夫人过来吧。”
叶远志战战兢兢带着叶沐氏凑过去,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很多不该听的东西:“陛下,臣、臣在……”
祁敬之点点头,笑道:“叶卿家得此一女,真是功不可没,侯夫人生此一女,保南燕数十年太平,也算得功德无量了。”
叶沐氏拿帕子擦了下眼角:“虽则如此,可臣妾心里总归还是不舍的,臣妾此生统共生了这一子一女,如今女儿骤然间远嫁,臣妾真是……”
她说着说着,泪又掉了下来,禁不住回过身去哽咽起来。
从刚才进到殿内,她就知道这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沐家的教养摆在那里,明知不可为,她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去哭闹,可是话虽这么说,一想到昨夜还在家中殚精竭虑为她谋划的女儿,今日便要天各一方,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祁敬之点点头:“朕知道侯夫人心里难过,不过侯夫人深明大义之处,朕还是佩服的,其实侯夫人如今年岁也不算大,便是再生养几个也并非难事,况且舞阳侯女儿不少,侯夫人平日里看着也可稍慰愁心……对了,侯夫人那对鸳鸯镯带来了吗?”
叶沐氏一怔,下意识地抚上腕间那对“凤凰环”,这对镯子还是当初她从叶棠花那儿借来的,可这一借便是一个多月,叶棠花不提,她也就忘了还,是以这镯子如今还在她这儿:“在、在的,皇上有什么吩咐?”
“将那镯子给朕吧,朕当年少不更事,不知这镯子是什么意义就胡乱赐下,倒是给侯夫人添麻烦了,而后鸳鸯镯骤然分离,也让朕时时悬心,如今鸳鸯镯重圆,朕也该把它交给合适的人了,侯夫人以为呢?”
叶沐氏犹豫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陛下说的很是,这镯子是该给应得的人了。”
说着,她便将“凤凰环”自手腕上褪下,交到了徐典手里,手腕上乍然失却了重量,不免有些空荡荡的,就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子骤然间卸下,有些轻松,却也有些遗憾。
徐典将鸳鸯镯呈上,祁敬之扫了一眼,点点头,又看向叶远志:“好了,舞阳侯和侯夫人也下去吧。”
叶远志躬身退下,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从前让他头疼不已的女儿骤然间就被告知此生再无法相见,虽然有些轻松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遗憾,他居然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皇族之中有这么多人心仪自己的女儿,设若叶棠花能够留在南燕,那他将来也许是王爷的老丈人,甚至有可能是国丈也说不一定呢……
一想到这里,叶远志没来由地一阵心乱,禁不住睨了一眼身后还在拿帕子拭泪的叶沐氏:“走也走了,没办法的事情,还哭它做什么!棠儿是嫁去西辽做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这是享福的事情,合该替她高兴才是,哭什么!”
叶沐氏又拿帕子拭了一下眼角便放下了,脸上淡淡的不着喜怒,只是看了眼叶远志的背影,心里头有些感叹。
所谓夫妻,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如此,缘深情浅,初心不负。说好的白头到老,也不过就是一个不回头的往前走,一个心灰意冷地往前跟,走到最后,便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