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一早,叶棠花就爬了起来,令人服侍着梳妆。
青丝绾就垂鬟分肖髻,一缕发尾垂在肩头,头上戴着一边儿带了一支金累丝凤头衔珠步摇另一边儿带着一支梅花竹节碧玉簪,又装饰了几许堆纱花,略施粉黛,轻点朱唇,淡扫蛾眉,一番妆点后便成了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
她上身着茜色彩绣百蝶穿花织金锦大袖衣,腰间云纹束带束着一条雪青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外头罩了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打扮的既稳重又不失年少女子的清纯。
今天过节,鲁秀儿也起了个大早,收拾的整整齐齐告假回家。她略妆点了些,头上绾着随云髻,带着一支鎏金莲花嵌宝簪,外头是一身深青底子滚边团花纹样半袖长衣,里头穿着白底绣金团花纹样雨丝锦深青窄袖小袄,藕荷色缎洒花绿草百褶裙,怀里抱着昨日叶沐氏赐下的节礼,笑着从外头走了进来。
叶棠花业已收拾停当,见鲁秀儿进来,回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不由得笑道:“也还不错,只是时间赶了些,到底做的有些不经心,瞧着倒还合身,只是花样儿不细致。”
鲁秀儿抿着唇一笑:“这就不错了,都是夫人的恩典,知道我没带衣服来,特特的叫了估衣铺的裁缝来上门儿,说了好些记不住的名目,几个裁缝忙了三四天才赶出这么一身儿来,夫人叫我今儿穿了先回去,过些日子其余的衣裳也就做好了。夫人小姐到底是仁厚,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这么精致的衣裳。”
叶棠花笑道:“秀儿姑娘毕竟是做教习的,母亲自然不能怠慢了去,这是理所应当,原不是什么仁厚不仁厚,秀儿姑娘今儿就先回去跟家里人乐呵乐呵,明儿再来也使得。”
鲁秀儿笑着应下了。
送走了鲁秀儿,叶棠花也该出门了,一出门就碰上了叶远志站在门口,便站定了盈盈一福:“女儿见过父亲。”
叶远志拈须看着叶棠花:“是棠儿啊,起来吧。方才从你这儿出去的那人是谁?瞧着怎么面生呢?”
叶棠花一愣,继而想到可能是出门的鲁秀儿被叶远志撞见了,由不得蹙了眉头:“是女儿前几日请的茶师,带回来给父亲见过的,怎么了?”
叶远志原来在京城的时候身边只有叶沐氏一个,去了江南身边又只跟着李姨娘一个女人,从前李姨娘年轻貌美,手段又高,叶远志自然没生出什么别的想法来,可这么多年过去,李姨娘孩子都生了一堆,自然不必年轻时,叶远志常年身边围着两个三十有余的女人,时间一长未免贪图年轻女孩儿的颜色。
尤其如今,李姨娘被他送去家庙,叶沐氏不得他心意,他有意再提携一个姨娘,可府里的丫鬟早已看腻,李姨娘和叶沐氏又一个赛一个的醋性大,他这心思也没个成真的机会。因此叶远志一个人睡的时间倒多了不少,他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夜夜独宿未免无趣,昨夜便翻覆着睡不着,因而起了个大早在府内走走散心,刚走到女儿院子门口就见一个秀气女孩儿走了出来。
那女孩儿算不得绝美,若是李姨娘和叶沐氏年轻个二十岁,女孩儿连这二人头发丝儿都及不上。可如今李姨娘和叶沐氏虽保养得好,也有些美人迟暮的意思了,而这女孩儿却是年轻秀丽,况又一脸盈盈的笑意,愈发显得眉目动人,看着便叫人喜欢。叶远志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硬是看得有些发痴了,耳边听见女儿的请安声才回过神来。
他咳了咳,点点头:“原来是她,那日灯火昏暗看不清楚,我还道怎么一大早的有生人来呢。棠儿你呢?这一大早的打扮成这般模样,是要去哪儿?”
叶棠花扬了扬手中上元信笺:“女儿赴约。”
叶远志点点头,又皱起眉来:“谁的约?他约你同游,怎的不来接你,反倒要你赴约?你是尚书女,如今又是二品县主,断不能让那些小门小户的邀了去,反辱没了叶家门第,若是般配不上的,宁可不去!横竖你如今才只十三,多等两年也不妨!”
叶棠花只笑了笑:“父亲大人放心,只有棠儿配不上那人的,没有那人配不上棠儿的道理。”
叶远志咳了咳:“你也忒不把爹爹的官位放在眼里了!凭他是哪家公子,也没个这么狂妄的,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
叶棠花不语,只把信笺打开,把底下的戳子亮给叶远志看了一眼。
叶远志略一瞧,登时脸色一变:“这、这……”
“父亲大人心里有数就好,切莫出去胡说,也别张扬,是福是祸尚且说不准。”叶棠花将信笺纳入袖子里,轻声道。
叶远志面色如土的点点头:“为父知道了,你且去吧,记着凡事慎重,切不可胡乱说话,没得阻了为父的前程!”
“父亲放心,棠儿都省得。”叶棠花翩然一笑,转身出门。
叶远志思及方才看到的印戳,只觉心跳都有些加快了,虽则尺寸小了些,但那鬼画符他日日看惯,怎么会不认得?想来是那人的私印了……
叶棠花出门上了马车,照着信笺上的地址吩咐车夫去了一家有名的酒楼,醉仙楼。醉仙楼是南燕富户朱家的产业,在南燕各地都有分店,而总店就在京城。
醉仙楼一楼一排一排摆着寻常饭桌,二楼三楼则是雅间儿,因为醉仙楼的雅间儿较多,所以也成了上元灯节男女相见的常选地界儿。
此刻,叶棠花就坐在三楼临窗的一个雅间儿内,等着那赴约的人。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楼下有人打帘儿的声音,紧接着有脚步声走近,最后是有人轻叩门扉的声音。
“进来。”叶棠花指尖都沁出些汗来。
那人仿佛轻笑了声,而后才推门而入,叶棠花早在开门的一瞬就站起身来,拜了下去:“清商参见……”
“好了,难得出来一趟,别跪来跪去的,岂不扫兴?起来吧。”那人轻笑了声,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端起桌子上的茶壶斟了一杯饮下:“事情太多,出来的晚些,棠儿许是等急了?”
叶棠花立起身来,在那人对面坐下,笑了笑:“棠儿也是才来不久,哪里称得上着急。说起来,您今个儿怎么想着凑这等热闹了?上元佳节,宫中就不饮宴吗?”
在她对面,祁敬之一手支头,轻笑道:“年年饮宴,有什么趣儿?今年我跟皇后说了,前朝不设宴,让百官回家团聚,后宫里她领头儿就是了。前两天听皇后说毓儿上元节要出宫,我想着连毓儿都能凑这个趣儿,我怎的就不能?就打了这个主意,想着棠儿还小,许是能有空吧。说起来,棠儿今年可收了旁人的信笺么?”
祁敬之问话,叶棠花不能撒谎,只得笑了笑:“是,收了几封。”
祁敬之看上去脸色有点僵,但很快让笑意掩了去:“是吗?看来我是碍了棠儿的事了呢。”
“没有的事儿,全是亲戚给撑场面的,许是怕棠儿明天一封没有,说出去丢人吧。”叶棠花哪敢说祁敬之碍事,想了想,扯了个还过得去的理由来。
这几封信笺算起来还真都是亲戚家的,祁毓祁敏之沐明诚自不必说,凤九歌母亲是大长公主,硬算起来也沾亲带故的,宋之博更是她的表姐夫,若说是亲戚家给撑场面,也有几分可信。
祁敬之笑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般,想来威远侯府有人写了?”
叶棠花点头:“有一位表哥写了。”
祁敬之摩挲了下手里的杯子,笑道:“出来的有点儿急,还没吃饭呢,要不要点些什么垫一垫?”
叶棠花也是没吃饭就出来了,这时候肚子适时地咕咕作响起来,叶棠花俏脸一红,在祁敬之打趣儿的目光里低声嗫嚅:“……那就吃、吃点儿吧。”
祁敬之叫来了小二,吩咐了几个爱吃的酒菜,又叫叶棠花想想爱吃的东西,叶棠花想了一遭儿,报出好些个点心来,听得祁敬之哭笑不得:“棠儿好歹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想那桂花糖云片糕的,正经饭菜还没吃,怎么先想着小食儿了?”
叶棠花哪里管那么多,横竖今天的开支必是祁敬之付的。这醉仙楼的点心和醉仙楼一般的出名,她虽爱吃,可平素没有出门的机会,只能巴巴的馋着,好容易今天有机会吃个尽兴,哪里能管得住嘴?
她笑弯了眼,轻声道:“饭菜有您点的就够了,棠儿吃的不多。”
祁敬之亦是无可奈何,只得笑笑挥手示意那小二照办。
店小二下去之后,祁敬之信步走到窗前,看着外头满街男女并行:“这般景致,倒也有趣儿,寻常可是难得一见的。”
叶棠花跟了过去,在祁敬之身后一笑:“左不过太平盛世景色罢了,能有多稀罕?您只是不常出来罢了,棠儿却是看惯了的。”
祁敬之笑道:“棠儿当真是愈发的会说话了,看来我是没找错人了。”
“棠儿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便是换了个人,也是会这么说的。”叶棠花笑道。
“饿着肚子就别满地溜达了,回去坐着等饭。”祁敬之走回座位,示意叶棠花也回来坐下。
仿佛要印证祁敬之的话一样,叶棠花的肚子竟又叫了一次。叶棠花又羞又窘,赶忙把肚子捂住低下了头红着脸儿不说话了。
祁敬之噗嗤一笑,温和笑意直如二月春风:“棠儿的肚子真听话。”
……
叶棠花趴在桌子上装死,决定在饭菜上桌之前都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