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子向来是相信李一凡说的话的，原本他真的是气过头了，恨不得把傻根吊在树上狠狠地抽一顿，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笑话，连自己的亲爹都认不出来了。

虽然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病叫做阿尔兹海默症，说得通俗一点，这种病是大脑损伤的一种，就是大脑中关于记忆的那一部分功能会慢慢消失，慢慢消失，有的人到了晚期会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可是看着傻根的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可能。前几天他的脑子可还是正常的。

为什么突然之间又会变成这样呢？王二麻子问过了他最信任的李一凡，可是李一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叫他把傻根儿领回家去，看看等到傻根儿清醒过来之后他会说什么话。

“走啊，走啦，傻根儿怪，听话话。跟爸爸一起回家，回家给你吃大白兔奶糖！”王二麻子听了李一凡的话之后稍稍消了一点儿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换了另外一种态度对傻根儿说话。

哼，哼，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哄哄一个只有三周岁大的小孩子嘛？现在的小孩子多聪明，你以为有那么好哄啊！

“坏叔叔，你是坏叔叔，大坏蛋，我就不跟你走！你才不是我爸爸，你骗人！我要叫警察叔叔把你抓起来！”傻根儿说。

听到“警察”这两个字，李一凡突然心里一紧。

没错的，虽然警察已经把他们在幸福村抓到的那个小偷抓了进去，也经过了一审和二审，下个星期就要三审了，傻根儿可是这个事件的当事人和目击者，他怎么能出现问题呢？要是被警察局的人知道了傻根儿是个智障，那么傻根在庭上做的证就全部都无效了。

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傻根儿是个傻子的事情真相蒙混过去呢？

李一凡一开始以为傻根儿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他，结果却不是这个样子，李一凡在傻根儿的面前已经问了好几遍，但是这个名叫傻根儿的人压根儿什么都不说，李一凡也拿他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就这样随他自己去了。

李一凡只能在心里感叹，啊，什么时候竟然不是装出来的，这个演技，必须给一个赞啊。

没想到的是，就在傻根儿他爹王二麻子来了之后，李一凡才发现原来傻根儿现在的“傻”真的是他原本就傻，而不是刻意在李一凡面前装出来的。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傻根儿竟然傻到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识了，这样的人，估计也算的上是极品了，前提是这个人不疯不傻。

“什么，你说的什么话？你居然说要让经常来抓我，你是想说我是人贩子吗？行啊，你就让警察来抓我吧，我还正在发愁我应该怎么样才能把你这个大块头拉回家里去，现在我不用费心了，我可以省省心了，你就给警察打电话吧。”王二麻子的话有点极端了，但是傻根儿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手机，因此也就不能拨打公安局的电话。

“算了吧，王叔，现在傻根儿就是这样，其实他现在在这种状态下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情是完全不相符的，也不能完全相信，换句话说，他说你是大坏蛋，说要让警察来抓你，其实都不是他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李一凡只能这么跟王二麻子解释了。

至于王二麻子要不要听，或者他已经听进去了多少，好像还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想想也真是有那么一点儿可悲。

“你，你别碰我。你脏。”当王二麻子第三次去牵傻根儿的手的时候，傻根儿突然又冒出了这样的话。

不过，傻根儿好像对王二麻子已经越来越熟悉了，刚才看到王二麻子的时候还有一点儿陌生，有一点儿害怕，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至少傻根儿再也没说“你是大坏蛋，我叫警察叔叔来把你抓走”之类的话了。

王二麻子听不懂普通话，只能再次向李一凡求助。

“一凡，他说的是什么话啊？我根本就不听懂，你给我翻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王二麻子对李一凡说。

“他说，叫你不要碰他，说你很脏。”李一凡原封不动地就把普通话翻译成了他们家乡的方言。一个字都没有多，一个字也没有少。

这孩子，这是什么意思呢？还叫我不要靠近他？以前也没发现他现在这个爱干净啊。王二麻子心里想。

李一凡家的客厅里面没有镜子，大概听了傻根儿的话，王二麻子也有了一点儿刺激，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确确实实应该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了。

“一凡啊，你们家的镜子在什么地方，我先去借用一下。你看，这个傻根现在就已经这么说我了，看来他现在是在提醒我，我的外在形象很差劲咯？”王二麻子不满地说。

“哈哈哈，王叔，就在那里。”李一凡给王二麻子指了指他们家里清洁间的位置，然而笑着拍拍王二麻子的肩膀：“哈哈，王叔，你现在可千万不要多想，也不要瞎想啊，我觉得傻根这样是爱干净的表现，男孩子爱干净没有什么不好的。”

李一凡这个理由说得好，因此王二麻子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清洁间，看到自己的面前就是一面特大号的镜子，王二麻子有点不太习惯的。

等一下，刚才自己的宝贝疙瘩傻根儿说自己很脏，这可是王二麻子第一次因为这个理由而被人嫌弃的，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以这样的理由嫌弃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想想就觉得有一点儿好笑。但是王二麻子又真的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镜子中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狭窄的脸，脸上既没有棱角，也没有圆润光滑的弧度。只有满脸的麻子印，一颗凹进，一颗突出，一边是淡黄色的脸上的皮肤，另一边是棕茶色的麻子印，而麻子印几乎已经布满了王二麻子的整一张脸。

难道这就是傻根儿说的脏吗？这只是有疤痕没有修复好而已，当然，这个疤痕在于不在对于王二麻子而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反正已经被人嘲笑了大半辈子，大不了还有小半辈子也被人嘲笑。

再看看自己的头发，虽然是前天才刚刚洗过的头发，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变得油光可鉴了呢？看着这个头像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李一凡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食堂里三块钱一份的油死人不偿命的素炒面。

头发也有点长长了，因为油的缘故，看起来一片乌黑透亮，但是在上面似乎粘着许许多多细小的白色的小颗粒。还有各种灰尘。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就只有站在近距离，认真仔细得看才能看出来。

果然，头发也是脏的。

衣服也是脏的，本来就是以在家务农为生的人，本来就不需要穿太好的衣着，要是不小心沾到泥土，沾到化肥，有一些是根本就洗不干净的。

多数农民就会穿厂里发的工作服，反正那些工作服发来本来就是没有用处的，还有的一些农民就穿自己家孩子的校服，因为油很多孩子根本就不愿穿戴校服。可是王二麻子偏偏也是个例外，他既没有在工厂里待过，他的孩子也没有上学过，下地干活的时候也只能在外面披上一件没有用处了的破外套而已。

看看现在穿在自己身上的这件破旧的外套，看上去一件发黑，因为王二麻子就穿着它度过了整个寒假。

只有一个字：脏。

王二麻子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又看，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确实很脏。

傻根儿说得没错。

原本王二麻子要生气了，可是这次他竟然没有生气。

“走，傻根儿，咱们回家去了！”王二麻子洗了洗手，甚至因为害怕自己的手上有气味，还挤出来了一点李一凡家的洗手液用，因为用洗手液洗完之后，手上会有一股香香的味道。

王二麻子已经对这傻根儿伸出了自己的手。一脸真诚地看着傻根。

但是傻根却毫无反应，相比于和王二麻子在一起，傻根儿似乎更喜欢和李一凡在一起。

至少从开始到现在，傻根儿最多只是不去理会李一凡，他可从来没有说过嫌弃李一凡的话，一句都没有说过。这让王二麻子感到十分郁闷，对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当王二麻子伸出手的时候，傻根还把身体转过去，他的目光正好对上李一凡的目光，李一凡点点头，希望傻根儿能够看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吧。李一凡心想。

可是傻根儿似乎还是不太愿意呢，犹豫了很多之后才把自己的胖手放在王二麻子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上。

“好呀，我的傻根儿就是乖，又乖又听话，这下终于乖乖地跟着爸爸回家了！”王二麻子继续哄着傻根儿。傻根儿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王二麻子说的这几句话？

只不过。这一路上傻根儿也没有把自己的手从王二麻子的手上抽回来。王二麻子还是有一点欣慰的，虽然现在傻根儿根本就已经认不出他了，甚至可以说，傻根儿已经认不出所有人了。

回到家，好不容易才用了三颗果冻和两根长鼻王把傻根儿哄去睡着，不过现在，王二麻子是再也没有一点儿心思去打麻将了，要是自己趁着这个空档出去打麻将了，而傻根儿恰好在这个时候睡醒了怎么办呢？难道对王二麻子而言，还有比傻根儿更重要的人和事吗？

当然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