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大人,纪王殿下已到,说是有事要与大人磋商。”
陈妍出家的事情虽是已过去了几天了,可朝野间的乱议却没见有消停下来之迹象,对此,陈子明虽是始终不曾有所表示,每日里班照上,事照做,甚至面圣时也一如往昔般恭谦沉稳,就宛如无事人一般,当然了,大面上看不出异常,却无人敢保证陈子明心中是作何感想,值此微妙关头,尚书省诸般官员们可是全都打叠起了小心,谁都怕一不小心就成了陈子明的出气筒,这不,就连负责通禀事宜的随侍文书在进陈子明办公室禀事时,都不免心惊胆战得语带了几分的颤音。
“嗯。”
别看陈子明这几日行事一如往昔般沉稳,可头顶却是一直在冒着黑烟,只是格于官身,不愿随便迁怒于人罢了,心情实在是远谈不上舒爽,也就只是靠着养气功夫了得,方才能保持住平静的外表罢了,实际上,处理公文的速度就连往常的一半都不到,这会儿正自烦心着呢,听得李慎前来搅闹,心底里的烦乱自不免便更盛了几分,只是比较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的,尽管不甚待见李慎,可陈子明还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就此站了起来,缓步便向外行了去。
“陈大人,小王冒昧前来,多有搅扰了。”
一见到陈子明从屏风处行了出来,李慎紧着便上前一步,很是客气地先打了声招呼。
“不敢,不敢,殿下客气了。”
李慎尽可以表现的礼贤下士,可身为人臣,陈子明却是不敢真大刺刺地受了其之礼,只能是紧着后撤了一步,躬身行礼不迭。
“陈大人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小王本不该在此时前来搅扰,只是小王原奉旨督办之经典注释事宜有些碍难处,恐须得陈大人指点迷津,不知陈大人可得便否?”
陈子明的礼数可谓是无比周全,然则谦虚里却是隐约透着股疏离之意味,对此,李慎虽是察觉到了,却并未放在心上,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曾有所更易,请教的语气也自愈发恳切了起来。
“此处不便,还请殿下内里叙话可好?”
经典注释乃是科举革新之要务,尽管明春的贡试暂时还用不上,可下一届大比之时,这些经典注释就成了考试范围之指南,自是半点都轻忽不得的,正因为此,哪怕极其不愿跟李慎有甚瓜葛,可陈子明却是断然不能拒绝与其磋商此事的。
“陈大人,请!”
见得陈子明发出了邀请,李慎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更灿烂了几分,也没再在门口处多言啰唣,摆手间,便已是潇洒地道了请。
“殿下请用茶。”
彼此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随侍人等紧着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陈子明明显不急着谈所谓的要务,仅仅只是客气地摆手示意了一下,无他,概因陈子明早从“新欣商号”的消息渠道中得知经典注释之工作已然完成,甚至连那些注释过的经典也都已是翻阅过了的,虽对其中一些释义有着不同的看法,可大体上还是认可了李慎的工作成果,加之心正烦着呢,哪有心真跟李慎探讨甚经文要义的。
“好茶。”
陈子明既是让了茶,李慎也就顺势端起茶碗,浅饮了一小口,笑着赞了一声,而后么,也不等陈子明再次开口,便即一侧头,笑着吩咐了一句道:“递上来。”
“诺!”
李慎这么一声令下,自有随侍在侧的一名王府亲卫紧着应了一声,提着个包裹便行上了前来,恭谨万分地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大叠的书,搁置在了几子的一角。
“好叫陈大大得知,经两年余之勘校,诸多经典之注释已然完成,然,终归只是一家之言,乖谬处怕是难免,陈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小王素来是敬仰万分的,还请大人不吝斧正则个。”
望着几子上那一大叠的经典,李慎的脸上当即便亮起了一层自得之色,不过么,也就只是一闪而过罢了,但见其很是恭谦地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满脸诚恳状地出言讨教道。
“殿下过誉了,下官才疏识浅,委实难当此大任,倒是崔仁师、孙伏伽等皆当世大儒也,殿下若有疑问,还须得找他们二人才是。”
陈子明一来是不想跟李慎有甚瓜葛,二来么,心情正自不好着呢,哪有心思跟李慎玩校对的把戏,这便客气而又坚决地出言婉拒道。
“呵呵,是陈大人过谦了,此经典注释之事,本就是陈大人所提之倡议,小王不过只是具体经办罢了,如今事既已到了尾声,终归还须得由陈大人来收尾才是正理,这么些经典,小王便搁在此处了,陈大人何时校阅过,小王便何时据章上本便是了,您留步,小王告辞了。”
饶是陈子明拒绝得干脆,可李慎却更是干脆,索性耍起了无赖,也没给陈子明再次拒绝的机会,丢下番交待,便领着几名亲随施施然地走了人。
这厮搞的甚名堂来着?
李慎要走,陈子明自是不能强拦,只能是无奈地将其送出了办公室,可心底里却是不免犯起了嘀咕,怎么也想不出李慎这等行事背后的寓意何在,心烦意乱之下,索性便懒得再多想了,也没去动那一叠子经典,随意地抽出了本折子,便即有一眼没一眼地翻阅了起来……
无论何人,心情不爽之际,办事效率都断然不会高到哪去,陈子明也自不例外,然则纵使积压的政务已是颇有那么一些了,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加班,无他,越是加班,心情便会越是糟糕,恶性循环下去,天晓得何处才会是个头来着,正因为此,一到了点,陈子明便径直打道回了府,方才用过了晚膳,本打算早些休息的,偏偏李恪那头又着人来唤,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打叠起精神,更了便装,乘着无标示的小马车便赶到了密宅处。
“子明,今日八弟可是去寻了你?”
尽管陈子明掩饰得很好,可李恪却是知晓陈子明的心情其实极为的糟糕,正因为此,他也没浪费唇舌去多肆寒暄,一上来便直奔了主题。
“殿下明鉴,确有此事,纪王殿下送来了注释过的经典若干,言称要下官斧正,只是下官政务颇多,实难有此空闲,打算过一两日,再寻机退回给纪王殿下也就是了。”
听得李泰问起了此事,陈子明也自无甚隐瞒,随口便给出了答案。
“呵,那倒是不必了,不瞒子明,昨夜八弟曾到过小王府上,说是来拜会小王的,其实是别有打算,小王听其之意,似乎对明春之主考大位颇感兴趣,为此,自愿将经典注释之成果让出一份于小王,然,小王一想此举颇有不妥,毕竟小王并不曾实际参与过科举革新之具体事宜,平白领了这么份功劳,实难服众,赶巧子明对经书典籍之注释颇有见解,索性便着其去寻尔,算是锦上添花一回也罢。”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不由地便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得之意地便将事情的始末细细道了出来,毫无疑问,在他看来,纪王李慎此举乃是在向自己上投名状,自该是好事一桩来着。
“此沽名钓誉之举也,非某所愿,至于贡试之主考大位么,让与其倒也不是不成,只是无须殿下花大力气去帮衬,旁观即可。”
这一见李恪那等畅畅而谈的样子,陈子明便知其心中到底在转些啥念头,然则他却并不以为李慎会真心投靠过来,此番示好也不过就是打着左右逢源的主意罢了,玩的便是奇货可居之把戏。
“哦?此话怎讲?”
李恪原本是打算力挺李慎一把,以换取其之忠心的,可一听陈子明似乎根本没这等想法,自不免为之诧异不已。
“殿下明鉴,纪王殿下素性谨慎小心,早先虽是有些野心,可而今早已出了局,自是不敢再有这等奢望,又唯恐将来遭清算,这才不得不设法自保,在其未看清局势前,是断然不会投向任何一方的,之所以急着谋取贡试主考之大权,无外乎是想着广收门生,扩大影响,加重自身逢源之筹码而已,若是下官料得不差的话,纪王殿下不单在殿下处卖了好,在濮王殿下处怕也投上了一笔,殊不知这等首鼠两端之架势看似聪明,实则是在为自身招灾惹祸。”
陈子明原本就对李慎卖好于己之事颇感蹊跷,待得了解过了其与李恪之商议后,当即便明了了李慎的算路何在,对其这等自以为聪明的愚昧行事,根本不会有半点的好感可言。
“唔,若如此,这主考之位怕还是不能与之,依子明看,小王若是一争如何?”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当即便息了将李慎拉进自家阵营的心思,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主考大权相当之紧要,就这么让给李慎,似乎不太妥当,紧着便起了将此大权揽入自家怀中之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