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廷议一波三折,可闹到了最后,也愣是没个最终的结果,对此,自以为出了大力的李泰自不免为之愤愤不已,连家都不回了,硬赖着跟陈子明夫妇一道去了陈府,弄得陈子明哭笑不得之余,还不得不设宴安抚了其一番,好说歹说了大半天,这才算是将这位愤青给打发了回去,然后么,就轮到陈子明头疼了——李泰前脚才刚走,一丫鬟就跑了来,说是夫人有请。
“馨儿。”
夫人有请,陈子明自是不能不去,这才刚从主卧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入眼便见汝南公主独自一人在靠窗台处的一张几子后头背门而坐,尽管无声,可那单薄的背影却明显透着股浓浓的忧虑,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的愧疚,脚步也因此为之一顿,默立了片刻之后,这才缓步行上了前去,俯下身子,温柔地揽住了汝南公主柔弱的双肩,轻轻地低唤了一声。
……
陈子明这么一声轻唤之下,汝南公主柔弱的身躯当即便是一颤,但却并未开口回应,而是缓缓地转回了身,赫然是一张泪水纵横的脸庞。
“馨儿,我……”
这一见汝南公主满脸泪痕,陈子明自不免便有些慌了手脚,一时间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夫君,妾身没事,只是一时伤感罢了。”
汝南公主到底是不忍见陈子明尴尬,忙不迭地抹了把眼泪,语调哽咽地便解释了一句道。
“馨儿,都是为夫的不是,叫你受委屈了。”
尽管汝南公主说了没事,可陈子明心中的内疚感却是并未稍减半分,无他,别看今日遭长孙无忌构陷的一劫算是无甚波澜地便渡了过去,可个中之惊险却非同小可,尤其是对府中上下人等来说,那等禁卫军大举围府的架势,简直就跟灭顶之灾将至一般无二,在这等危难关头,汝南公主敢于强行抗旨,又敢孤身怒闯两仪殿,所受的压力无疑是大到了极致,身为人夫,不能保一家老小之平安,陈子明心中的愧疚自是不消说的浓。
“唉,身在天家,既享尊荣,终归也须得承受不堪之重,所谓有得便有失,这便是命罢,只是……”
汝南公主倒是很看得开,毕竟她在宫中多年,对宫廷中的黑暗面可是没少见识,当然了,要说亲身感受么,今日之事还真就算是头一遭,心中有些委屈也自不足为奇,然则说开了,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也自不想再纠结于此,有心转入正题之下,故意将话说了半截便停了下来。
“馨儿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
一见汝南公主这等欲言又止之状,陈子明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不过么,倒也没费甚心思去猜度,也就只是笑着鼓励了其一句道。
“夫君,且恕妾身妄言,四哥那人心胸素窄,实非良善之辈,与之交往过切,恐非好事,自古以来,鸟尽弓藏之事比比皆是,夫君实不可不防。”
尽管感受到了陈子明鼓励的眼神,汝南公主还是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轻轻地咬了下红唇,满脸慎重之色地进言了一番。
“嗯……”
夺嫡乃是天大之事,保密乃是第一要务,陈子明素来就不愿跟家人谈论此事,实际上,他手下那帮心腹也没几个知晓陈子明真正要力挺的是何人,大多数心腹之所以肯跟他陈子明共进退,完全是因着陈子明个人的魅力之所致,无他,概因李恪此际的地位根本不足以站到台面上来,真要是露出了夺嫡的心思,别说太子与魏王两系会作出全力扑杀的举措,便是太宗怕也容李恪不下,道理很简单,说穿了就一条——李恪不是嫡子!正因为有着这等顾虑在,陈子明自不可能跟人解说个中之蹊跷,哪怕面对着的是汝南公主,也自不例外,故而,他也就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却并未有甚解释之言。
“夫君可是怪妾身多嘴了?”
汝南公主等了片刻,见陈子明始终不曾作出回应,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咬了咬红唇,语带颤音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馨儿,可是宫里传了话来?”
陈子明并未回答汝南公主的问题,而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略带一丝不悦之色地反问道。
“是,母妃也是有所担心,故而……”
这一见陈子明脸色微有些阴沉,汝南公主自不免便是一慌,不过么,倒是没敢隐瞒,呐呐地道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母妃处若是再有问,馨儿便回上一句——‘欲速则不达’便好,至于其余事情么,为夫心中有数。”
对于杨淑妃的急迫与担心,陈子明心中有数得很,奈何有些话却是断然不能直说的,哪怕是至亲之人都概莫能外,若不然,那便是自找死路,所谓不作死便不会死就是这么个理儿。
“嗯。”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汝南公主自是不敢再多言,也就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了事。
“罢了,不说这个了,天色已晚,且就早些歇息罢,为夫还有事,须得去书房一趟。”
尽管知晓杨淑妃不过是关心李恪太甚之故罢了,可陈子明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不爽,问题是这等事情当真不好解释,他也就只能是交代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去了书房,倒不是对汝南公主有甚不满,而是他很清楚接下来的朝局必然会风起云涌,应对上若是稍有闪失,后果必将不堪设想,为万全故,陈子明必须早做绸缪方可……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次日一早,太宗再次将李泰与陈子明联名所上之本章移送尚书省,并下诏令诸般臣工对此章程加以深入探讨,朝野间顿时为之轰然不已,因此而上本言事的朝臣不知凡几,接下来的几天中,奏本有若雪片般地飞进了大内,随后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关中乃至周边数道的刺史们也纷纷上本言事,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争论无穷,个中就事论事者占了大多数,可也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大肆攻讦李泰与陈子明妄言是非,是欲毁朝堂之根基云云,尤以刑部尚书张亮调门最高,上本指责李泰与陈子明行为乖张,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子明,张亮那卑劣老儿安敢如此无礼,小王断不与其干休!”
张亮的本章上得并不算早,可只一上,便令朝野为之震动不已,没旁的,要知道自古以来,谋逆便是十恶不赦之大罪,虽说“不臣”二字与谋逆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可意思却是基本相同,如此大的一个罪名,无论扣到谁的头上,都不是那么好受的,更别说似李泰这等素来跋扈之人了,这不,一得知张亮的本章之内容,李泰当即便气得个三尸神暴跳,气急败坏地将陈子明请过了府,连座都尚未入呢,这厮便已是怒气勃发地咆哮了一嗓子。
“不干休么?那殿下又打算如何行了去?”
别看张亮在朝中一向不怎么参与太子与李泰之争,似乎是个中立派,可实际上么,他却是长孙无忌一方的重臣,这一点,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有着前世记忆在身的陈子明,对此人,陈子明早有必除之心,也早就暗中收罗好了对付其的各种证据,之所以不动手,不是不想,只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而今,其既是自己跳出来要找死,那陈子明可是很乐意送其一程的,当然了,这等心思事关大局,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说出口来的,面对着暴跳如雷的李泰,他也就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王,小王……,哼,小王定要上本弹劾于其,安敢如此污蔑小王,不治其一个反坐之罪,小王断不罢休!”
李泰发脾气是一把好手,可真说到谋略么,比之门外汉也强不到哪去,被陈子明这么一问,当即便傻了眼,除了说上些气话外,愣是想不出个反制的手段来。
“大议之诏书乃是圣上所下,畅所欲言本就属朝臣应尽之责,纵使言语稍过,怕也不宜重处罢,殿下,您说呢?”
陈子明虽也打算除掉张亮,不过么,却断然不会轻易出手,也不会急着将底牌透露给李泰,不仅不打算在此时发难,反倒是温言地劝解了李泰一番。
“可……,嗯……,子明素来睿智,必有教我者,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泰当即便泄气了,闷闷不乐地吭哧了几声之后,这才正容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地出言求教道。
“事有轻重缓急,张亮其人虽可恨,却不过是疥癣之患而已,眼下要紧的是革新章程之事,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行计议也不为迟。”
陈子明虽是起意要利用李泰去除掉张亮,但却并不会急于一时,更没打算当面与李泰讨论这么个问题,也就只是笑着宽慰了李泰一番了事。
“罢了,那就先如此好了!”
眼瞅着陈子明不想讨论此事,李泰也自没得奈何,尽管心中的怒气依旧勃然,可也只能是不耐地挥了下手,算是暂时将此事搁置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