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们又在漫无目的地担忧时,王董忽然从董事长办公室探出头:“小杨,你进来一下。”
我以为是关于柯平赔偿的事,连忙站起身来!
没想到,我刚一进门,王董就唠叨开了:“小杨哪,现在情况不好啊。我老了,公司却越来越让我操心了。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整整一年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一件让人舒心的。你看现在,新《劳动法》的风波还没平息,又从美国刮过来了金融风暴,并且越演越烈。我眼睁睁地看着东莞那么多年鞋厂倒闭,真是痛心啊。我们耐步能支撑到现在,己经是个奇迹了。这段时间,我每天都睡不好觉,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呀。”
我吃惊地问:“怎么?金融风暴这么严重了吗?”
他表情凝重地说:“何止严重,简直是想要了我的老命了啊。实话和你说吧,公司之前辛辛苦苦拿到的七个NK大订单,己经交货的三个订单肯定是赚到钱了。但是现在,在金融风暴的直接影响下,美元对人民币的汇率下降,也就是美元贬值,人民币升值。”
我郁闷道:“人民币升值了,这不是好事吗?”
他苦笑道:“你可真是傻得可以!不过经济学上的东西,和你讲你也不明白。我就简单和你说一下吧。我们和NK签的订单是以美元算计。现在美元贬值、人民币升值,我们余下的四个大订单,不但不可能再赚到钱,还肯定会赔钱。但不做呢,就不能及时交货,那高昂的违约金,更是公司承担不起的。”
我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也许明年会渐渐有起色。我相信,只要公司上下一心,一定可以象以前一起,合力渡过这个难关的。”
他定定地看了看我,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不知过了多久,他迟疑了一下,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终于从抽屉中拿出一张银行卡,往我面前一推,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说:“这张卡里有50万元。当然,透支一点也行。拿着这钱,你先把方方面面摆平了再说。”
我大吃一惊:“怎么?你要离开东莞?”
他往老板椅上一靠,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晴,好半天,才重又睁开,疲惫地说:“这次金融危机,对我们这种代工企业影响太大了。我必得得到美国去一趟,好好和NK交涉下一个订单问题。如果再按原来的价格,公司绝对是死定了。”
我心里不由一沉!
他沉吟片刻,又勉强冲我笑了笑,鼓励道:“你放心吧。我开了几十年的厂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九八年那次亚州金融风暴,还没这次严重呢,耐步不也是平安渡过了吗?”
听他这样说,我才放下心来,接了那张银行卡,感动地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竟然放心把这么一大笔钱交给我。”
看我接了卡,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命令道:“我马上让向霞打印一份升职通告。从现在起,我任命你为行政人事总经理,月薪八千元!”
总经理?月薪八千元?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难道我真的要名利双收了吗?这样的职位和薪资,不正是我八年来苦苦追求的?我心里一热,大声保证:“王董,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在,公司就一定会在。耐步交给我,你就彻底放心,好好去美国交涉订单的事情吧。”
王董满意地点点头,再次承诺:“小杨,等这次危机过后,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望着他信任的眼神,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一刻,我己经不仅把耐步看成我打工的公司了,而是看成自己的事业,一份实现自我价值的事业!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向霞让我在升职通告上签字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嘲弄的笑。我以为,她这是在嫉妒。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惜,因为是临危受命,我的升职并没有在厂内引起太过强烈的轰动,更没有引起办公室人员的羡慕,这让我多少有些失落。
但我知道,此时,规模并不算大的耐步鞋厂,就象珠三角的一只小船,随时都有被风浪淹没的危险。所以,我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重,似乎重到,完全不是我一个弱女子可以担负得起的!
每每想到此,我就非常怨恨王磊,同时思念再次如毒蛇船噬咬着我的心。如果现在他就在我身边,我肯定不需要如此努力,他也肯定不忍心让我如此负重的。可是,是他不要我了,说明我不够好,我有什么资格怨恨别人呢?
我打开电脑,他的QQ头象依然是灰暗的。我下意识地进入只属于我们,不,只属于我的博客,一遍遍打着他的名字:王磊,王磊,王磊……
忽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我以为公司又出事了呢,吓了一跳,打开一看,竟然是陈铁,这才放下心来。
我连忙按了免提,紧张地问:“是不是关于柯伯伯的事?”
他情绪似乎不高:“不是,是我自己有事找你。”
我有些奇怪,他会有什么事?但还是说:“我在宿舍,你上来吧。”
他却说:“不,你下来,我在厂门口等你。”
我只好关上电脑。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己经把他当成我在东莞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了。
他身材很高,恍惚之间,我几疑他是王磊。当然,他不是。王磊高高瘦瘦的,清秀儒雅,浑身散发着一股高贵神秘的气质。而陈铁则身板宽阔壮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和王磊完全是两种类型。
虽然我和陈铁并没有拍拖,但是一男一女走在路上,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有了一些暖昧的气息。特别是遇到厂里的同事,不免对我们指指点点。
我有些恼火:“你找我有什么事?偏要到厂外来?”
他还是不说话!
我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处僻静的河道边。他终于站定了,并坐在台阶上,我也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十二月的东莞,天气才刚有了微微的凉意,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小声说:“现在外面乱得很,我们还是不要在外面呆太久吧。”
他终于说:“你放心吧,我是特种兵出身,三五个人不能近身的。”
我没好气道:“特种兵了不起吗?动不动就特种兵、特种兵的,你是不是觉得在鞋厂干活委曲了你呀?”
没想到,他却嗡声嗡气地说:“是的。所以,我打算去东莞给人做保镖。”
我不由大吃一惊!
改革开放后,珠三角做为中国南方的金融中心,这里孕育了改革开放的辉煌,见证了社会经济的飞跃。与此同时,社会环境早己经恶化,由于政府着重发展经济而疏于对社会治安的监管,这片土地早就成了黑帮的土壤。这些帮派大多以各自的省份地区划分,相互之间为争地盘和利益,经常发生殊死火拼事件,卧尸街头的现象时有发生。最重要的是,各大公司企业老板也人心惶惶,为力求自保,不得不依附有势力的黑帮。甚至,政府有时也要依赖黑帮的力量,来解决一些棘手的社会矛盾。
虽然王董并没有明说,但我还是隐约知道,上次去打洪涛的那伙人,就是王董依赖的黑帮势力。
想到这里,我坚决地说:“如果你去混黑帮,以后别说你认识我。”
陈铁立刻反驳道:“保镖又不是黑帮。”
我冷笑起来:“有什么区别吗?只要你成了保镖,那么,也就离黑帮不远了。”
他忽然转过头来望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晴象是有火苗在跳动,一闪一闪的。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了起来。
我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他忽然来了勇气,轻轻挑起我的下巴,语气霸道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去做保镖,就可以说认识你了,是吗?”
我挣脱他的手,但还是点点头:“嗯。”
他急切地说:“那我可不可以说,我喜欢你呢?”
我脱口而出:“不可以。”
他有些沮丧:“为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我比你大三岁,我以前……以前有过两个男朋友,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并且,我在家乡的名声不好。”
他却道:“你的事,我早就听哥嫂说过了,那不怨你。最重要的是,我进耐步厂这么久,也很清楚你的为人。”
我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我什么为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厂里早就有闲言碎语了,说我和王董……?”
他却坚决地说:“无论别人说什么,我相信你!”
我心中一动,不为别的,只为这份自始至终的信任。但我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而是定定望着不时拍打岸边的浪花,顾左右而言他:“滚滚珠江水,流的都是我们打工者的血和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