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仇人见面
望月真人的脸瞬间血红血红。
望月真人有他愤怒的理由。湖蛟刚刚咬死了他龙虎山三名弟子,之前还将他们出湖寻龙的船队给搅得一团混乱,这仇怨比海还深。此刻见到有诛杀湖蛟的机会,岂能错过。然而慈元阁阁主竟然不听他的招呼,延误了时机,这对于发号施令惯了的他来说,怎么能够忍?
然而对慈元阁阁主来说,凭什么望月真人吩咐了,他便要照做?他救了人,这已经是善行,然而望月真人在这里指手画脚,一副把别人当作自家奴仆的高高在上,谁也不犯贱,为何要理会?有本事、有能耐,直接跳到那冰凉湖水里报仇便是。
江湖人,你给我面子,我才会给你面子。不然,玩蛋儿去。
僵持中,湖蛟借着周遭芦苇荡的掩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罗金龙看着湖蛟消失,禀报道:“师叔,那蛟跑了!”双方人都在眼瞪眼,彼此无言,罗金龙这一声打破了沉默。望月真人头也不回,怒声骂道:“禁声!胡咧咧什么,我难道是瞎子么?”
他虽然是在骂罗金龙,然而眼睛却死死盯着慈元阁阁主,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对方脸上,摆明着是在指桑骂槐。阁主再好的脾气,此刻脸上也浮现愠色。
不过望月真人并没有理会慈元阁阁主的不悦,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说道:“方鸿谨,你的船好,常德墨家的宝贝,让人羡慕。不过你知道么,倘若刚才你答应将我们转移上你的船上,那么现在水里泡着的那八个人,就用不着死了。本来这件事情我也不打算与你计较,但是你太轻狂了。你知道么?倘若你能够下令,让这船衔尾追击,将那条湖蛟给拿下,到时候少不得你的好处。可是你居然说不行?那好,我现在倒是想问一问你,水里那八条人命,你倒是有个什么说法给我?”
面对着望月真人的质问,慈元阁阁主啼笑皆非,摇头说道:“真人,我敬你是江湖前辈,毕恭毕敬,也是为了日后好再相见。不过你也不能不讲理啊?你们被那湖蛟纠缠,是因为进入这片湖区,带了不该带的东西,与我何干?这些人的确可以不用死,但是你们坚持不放弃武力,他们都是死于你自己的固执,与我何干?我慈元阁不忍你龙虎山众人葬身鱼腹,施予援手,救了你们五人,谁知道换来的不是感激,反而是诘问,我倒也想问一问你,天下间,哪里会有这般的道理?”
望月真人见阁主字字针锋相对,一点儿也不示弱,于是退后一步,四周打量了一下,眼神变得格外严厉,说道:“所谓道理,不过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真的没空来与你争口舌。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八个人的性命,你到底怎么给我交代?”
龙虎山殷鼎将、罗鼎全都是虎狼之辈,罗金龙是善扬真人的得意门生,最后一个青衣道人不知姓名,却是望月真人第一个选择救起之人,想来应该也是有一定本事的,四人簇拥在望月真人身后,面色严肃,早已剑拔弩张。
当然,他们四人不算什么,这个胡乱挽着一个道髻的邋遢道人,方才是真正的威胁。
我曾听闻,能够与茅山分庭抗礼的龙虎山,实力最为卓著者是善扬真人,其次便是望月真人,掌教真人张天师只能居第三。可想而知望月真人的实力。
也只有这般的高手,方才会有无视慈元阁整整一船人,质问阁主的底气。然而望月真人气势凌人,阁主却没有半分惧怕。瞳孔骤然收缩,里面迸发出碎玻璃一般的光芒来,从牙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要我如何交代?”
望月真人没有说话,回头瞧了一眼,他看的是罗金龙。这小子倒也真是个机灵角色,知道自家师叔碍于身份,做不出强取豪夺的事情,那便只有让自己来开口了。于是上前一步,肃声说道:“死者已矣,说再多的漂亮话,都挽不回他们的性命,也消解不了我们悲恸的心情。此刻我门中之人,还有许多在对面水域漂泊无依,我看你们这船颇大,不如便抵押给我们,让我们用这船,去解救更多同门的性命,也好让死者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慰。”
这小子不愧是个官二代,夺人船只是先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脸皮厚得都没有红一下。田掌柜顿时就恶心得听不下去了,指着这个家伙的鼻子骂道:“谁裤裆没拉好,漏出你这么个玩意来?这种白眼狼的话儿,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们辛辛苦苦将你们救上来,你们不但不感激,居然还想要谋夺我们的船?”
被田掌柜的这番话骂得狗血淋头,罗金龙既不羞也不恼,而是朝着望月真人拱手问道:“师叔,你觉得金龙此番说法,可是在理?”
望月真人抚须说:“不错,金龙你的意见倒是蛮有建设性的。”
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阁主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一字剑不在,面对望月真人这种顶级道门中的高手,他也感觉到有些吃力。一旦面前这几个道士耍起流氓来,下了狠手,即使纠集众人将其扑杀了,只怕这船上受到波及死伤的,可不止一两个。
杂毛小道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步走上前去,朗声说道:“望月前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阁主没有下令追击,一来是的确不便,二来是因为先前为了防止湖中水兽作恶,下了四根重锚,短暂之间是移动不得的。所以即使追,也耽搁时间,赶之不及了。”
望月真人瞧见杂毛小道和我,眉头不由皱得紧紧的:“是、你、们?”
有人修道,到了至深处,心中只有天下大道,上体天心,下明至理;有人修道,却怨结不消,变得格外小心眼。望月真人上次在青虚一案便想趁着四下无人之机,将我们杀人灭口,以泄私愤,后来因为来了人,爱惜羽毛,所以才没得手。此间再次瞧见我们,脸上的肌肉都一阵扭曲,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可是,恨归恨,现在的我们可不是当年那两个他可以随意轰杀的吴下阿蒙。杂毛小道装作全然不知,说:“我们啊,劳烦您关心,我们也就是半路遇上了,方阁主这人也是好客,非要拉着我们前来观赏这洞庭湖的‘洞庭秋月’、‘江天暮雪’。还说过冬的湖鱼最是肥美,一定要尝一尝,所以也就厚着脸皮跟过来了。”
他闲扯一通,然后才说:“呃,说正事。情况呢其实也并不复杂,对于发生在贵门身上的遭遇,我也表示遗憾。不过遗憾归遗憾,您望月真人誉满天下,我和我很多的小伙伴们都以能够拥有一张你的符为荣,像你这样偶像级的人物,没有必要为了些许小事撕破脸皮,让旁人构陷于你,泼那些个脏水吧?”
杂毛小道这一番言语又捧又打,弄得望月真人脸色铁青,给架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他拉不下脸皮,罗金龙正要分说,我上前朝着这小子说道:“罗金龙,身?为公职人员,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国家的形象。你刚才那一番话实在是太过分了,立身、立言、立行,请自重!”
听到我的告诫,罗金龙露出了几分轻狂,哼声说道:“少吓唬人,等你们能够出得了洞庭湖,再来教育我吧!”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凶相毕露了。船顶上却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好大的口气啊,可是果真如此么,少年?”
Chapter 31 望月遁走
罗金龙仰头,见到一道黑影孤单矗立在桅杆顶上,黑暗中一对眼睛宛若灯光,散发着幽寒的光亮,看得人心中直发虚。
罗金龙一声喝骂:“哪里来的家伙,在上头装神弄鬼?有本事你下来,让爷们瞧瞧你是什么货色?你以为我会怕……”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全身骤然一阵冰寒,望月真人将他猛然一拉,跌落在地上,感觉左耳火辣辣的,伸手一摸,耳朵没了。
好快的剑!
这种恐怖,是罗金龙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的。他遍体生凉,也不知道喊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只听到望月真人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到自己右耳里:“堂堂十大高手,鬼鬼祟祟,竟然还欺负一个小孩。黄晨曲君,你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黄晨曲君?
罗金龙混乱的脑海里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那道卓立的黑影,想到当日在岳阳楼旁的凛然一剑,心中止不住地后怕。
听得望月真人的嘲讽,一字剑笑了,说:“我不藏起来,怎么能够看到你刚才那一番精彩的表演呢?望月,你没事吧,这么多年的道法经文,都修到了狗肚子里面去了?来来来,你若是修为没有寸进,不如学我,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在红尘俗世中打几个滚儿,翻几个跟头,说不定还能够有所顿悟,羽化登仙,哈哈哈……”
一字剑笑得恣意,然而龙虎山诸人却脸色都有些不好。他们刚才登船,瞧见这船上除了慈元阁阁主颇为难缠之外,其余几个掌柜,与自己也只是五五之数,而他们这方有望月真人,反客为主,将这艘大船夺将过来,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风云陡变。先是我和杂毛小道冒了出来,现在一字剑却又冒了出来——好吧,现在看来不是己方可以夺船,反而是给慈元阁包了饺子。望月真人瞧着桅杆上的黄晨曲君,又瞧了瞧围将上来的我、杂毛小道和小叔以及慈元阁四大掌柜,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望着慈元阁阁主,咬牙切齿地问道:
“方鸿谨,你这是什么意思?”
慈元阁阁主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意思啊?真人,既然上得船来,天色未明,不如到我的房间里去,冲一壶龙井,我们一起等待这初生的朝阳吧?”
到底是江湖上成名的角儿,望月真人终究还是有一些廉耻之心,摇头说:“不用了,我们一行还有许多人犹在水中挣扎,等待援救。既然那湖蛟已受重伤,兴不起风浪,而你又不肯借船,那么我们也不久留了。烦请阁主借我们一艘小艇,让我们自行离开便是了。”
方鸿谨捻须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们这艘船上,小艇只有三只,仅仅只够船上众人逃生之用,并没有节余。不过既然真人开口了,我不敢藏私,也不敢拒绝,只是刚才真人所说的那八人血债,要算到我头上的这个说法,我该如何与你交代呢?”
阁主不依不饶,非要望月真人给一个说法才行。望月真人那厚厚的橘子皮脸浮现了一丝恼意——慈元阁阁主这是要逼望月自己打脸啊,然而在这般重重威逼之下,他却又不得不说话,不然那后果,很严重。
短暂的死寂之后,他喉咙里发出了艰涩的声音:“刚才只是玩笑话而已。
我很感激阁主在我龙虎山危急时刻伸出了援手,这种恩情,望月自然会记得的。”
说完这话,望月真人的脸变得通红。阁主哈哈大笑:“真人说笑了。见死不救,不是我们慈元阁的风格。开门做生意,我们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平安稳定而已。这么多年,也多亏了江湖朋友给面子,才勉强生存下来。我们慈元阁今年十月会在魔都举办交易会,到时候真人一定要提供些符,帮衬着撑撑场面才是啊?”
望月真人点头说那是自然。
田掌柜使唤伙计将小艇放下,五名龙虎山道人一秒钟也不多停留,头也不回地朝着芦苇荡深处划去。
瞧这些人消失在薄雾中,田掌柜疑惑地问道:“大掌柜,为何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不过余味却已经表明得清清楚楚:龙虎山一行心中已然忌恨我们,为何不顺势将他们给灭了,免得以后多生祸端?说实话,其实刚才我都已经准备出手了,但是想起先前的承诺,这艘船里只能有一个声音,于是没有发表意见。
当然,望月真人也的确厉害,我们昨天夜里已经和杨知修大战一回,旧伤未好,再打一架也有些勉强。
听得手下这番疑问,阁主平静地跟我们分析:“不动手,我有三点考虑。
其一,龙虎山诸人实力并不弱,望月除了黄大先生,也没有谁能够有信心对他压制抗衡,他若发起狂来,在座的各位难保周全。”
他稍一停顿,说:“其二,每个门派对于信息都有秘法传递,像望月这样的高手,即便是死,也能够将消息传递回去。慈元阁开门做生意,没有必要跟龙虎山这样的顶级道门结下这样的梁子。最后,我实在找不出一战的理由,没有利益,只有后患,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一冲突就拔刀相向。”
方鸿谨在慈元阁一言九鼎,这一番话其实只是对我们和黄晨曲君的解释。
看得出来,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典型的商人,也是一个成熟的领导人,绝对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动怒。当然,这也最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一字剑从桅杆上跳下来,如同鹅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在我们面前,说:“你的决定是对的。刚才我看了一下,善扬那个老匹夫好像也在这洞庭湖中,真的打起来,我不是他对手。”
这个家伙虽然傲气,但是话说得实诚。听到这个消息,阁主微微一诧异,眼睛一转,目光瞧到了杂毛小道的身上,说:“萧道长,看来陶掌门成就地仙,的确给了龙虎山太大的压力。”
我们都嘿嘿笑,没有多言。
风波过去,天色已明。田掌柜指挥手下过去打捞那几个无辜渔夫的尸体,并且潜入水下,看看那艘沉船里是否还有些能用的东西。有人开始整理甲板,阁主请我们三人与黄晨曲君一起去船顶房间里喝茶。
喝茶不是目的。简单落座,阁主清了清嗓子问我们是不是跟龙虎山有过冲突?
杂毛小道点头,将当年我们与望月真人得意弟子青虚之事,稍微提了一下。阁主点头说:“难怪。青虚以前也是个多产的制符师,后来杳无音讯,竟然是跟邪灵教勾连而失了性命,实在是让人惊讶。”龙虎山也有势力在国家机构,这青虚之事乃丑闻,适当掩盖一下,旁人不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慈元阁一向消息灵通,却未必没有知晓。
阁主与我们谈及今日之事,说真龙一出,四方云动,便是连善扬、望月这样久居山中的顶级高手都出动了,只怕此行颇为艰险啊。
一字剑安慰他,说事情的成败,到底还是看因缘,洛大师既然已经说了那话,你也无需担心。
聊了一会儿,天色大亮,日光从湖面跳出,染得金黄一片,冬日的太阳让人特别心旷神怡。大家一夜未歇,于是告辞回房。窗户上一阵扑棱,是肥母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