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晋鸿摇摇头,微微笑说无妨,手心一股清流打入,那精神亢奋的岷山老母浑身一震,顿时一阵萎靡,接着被陶晋鸿朝着小妖扔了过来:“你且帮我锁住她,待诸事已了,我还需将其度化,当个看守门户的精怪……”
小妖右手一伸,九尾缚妖索便将失去抵抗能力的岷山老母给团团捆住。瞧见这老妇人一脸怨毒地盯着自己,脾气火爆的小妖自然不会怯懦,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脆声骂道:“看什么看?杀人的时候心里舒爽,报应来的时候却忿忿不平,好像全世界欠你一样。我说黄鹏飞怎么这么讨厌呢,原来全都是跟他老娘学的。你这做长辈的,一点好榜样都不给做,便是我陆左哥哥不杀他,那小子也蹦跶不了几年。”
小妖这丫头牙尖嘴利,得势不饶人,而且下手也没个轻重,啪啪啪的耳光声连绵不绝,岷山老母自成年之后,人前人后向来风光,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此刻发不得声、也骂不得人,唯有张着嘴巴哼哼,使劲晃着自己的脑袋,表达愤怒。这样的场景确实可怜,但是一想到死在岷山老母手下的那些亡魂,特别是想到李泽丰,我们的心便如那钢铁一般坚硬。
小妖在这边教训岷山老母,杨知修在一旁默然不语,仿佛跟自己没有关系一般。说实话,无论是传闻还是我见到的情况,自幼丧母的杨知修对自家姐姐还是十分亲近和尊重的,想必他的内心,此刻也正在饱受着煎熬,不过有陶晋鸿在自己面前,他却不敢分半点神,浑然不顾旁边的闹剧,而是直直地盯着陶晋鸿,缓缓说道:“大师哥,千错万错,这些都不说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拼下去也只会折损我茅山实力,不如这样吧:你放开门户,让我和我姐姐下得茅山去,从此江湖广阔,我们再不相见,如何?”
在将岷山老母甩出手之后,老陶才发现自己这一身乞丐装实在是太辱没自己掌门的形象,当下双手一挥,一股旋风浮起,那地上的落叶顿时就打着圈儿往他的身上凑来,不多时,一身纯粹天然无污染的落叶装,已经贴满了这老头儿身体。
这一身黄中带绿的落叶道袍虽然漏风,但胜在新奇,倒也不错。他正忙着给这道袍整理,听到杨知修的建议,不由得大讶:“知修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还没有说什么呢,你怎么就自己做了决定了呢?我这茅山宗掌门说话,还管不管用了?呃,关于你的去向呢,我是这么想的,虽然你这件事情做得不对,但是这些年来,你维持这茅山宗也算是劳苦功高,功勋卓著,我也不杀你,这后山无底洞中还需要一个镇守者,不如你便坐镇其中,挂一个长老虚衔吧。”
听到陶晋鸿的这番话语,杨知修本来淡定的脸上顿时惊容大现,失声喊道:“你竟然知道……”
老陶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此老的形象不断变换,之前那烧炭工的模样早已不见,有了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
他嘴角含笑,微微点头说道:“大劫将至。深渊中镇压的魔物也都在蠢蠢欲动。我虽然偏居一隅,然而心神牵连大地,神游多时,该知道的,自然也知道。我能够明白你想振兴茅山的愿望,但是你的做法太偏激了,太极端了,身为一艘大船的掌舵人,转弯太急,船就会翻。知修,我本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话,但是我辈师兄弟中,天赋最高、目光长远的便是你,这也是我当初着你话事人之职的缘故。我实在是舍不得你走上歧途,这才给你一条生路走。”
“放屁!”
对于陶晋鸿情真意切、循循善诱的话语,杨知修并不领情,而是气愤地说道:“你这么唠叨,不过就是因为之前空手接噬心雷,耗力过甚,此时正在恢复修为而已;至于永镇无底洞,你是打算将我与那些被茅山历代师祖封印的妖魔一般,一同镇压是吧?好得意的算盘啊,可惜我怎么会叫你如愿?我现在才明白,你当日伤重闭关,明面上钦点符钧作掌灯弟子,跟我委与虚蛇,背地里还安排了传话人,对么?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就是陈志程吧?大师哥啊大师哥,你好厉害的谋划心机啊,敢情我们所有人,都被你蒙在了鼓里。”
杨知修是何等聪慧之人,从陶晋鸿的三言两语中,便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得知这一切,其实都在陶晋鸿隐隐的掌控之中。他言语悲怆,看着被小妖抽得两颊红肿的岷山老母,不由得怒意勃发,指着陶晋鸿大声喝道:“陶晋鸿,你真的以为世间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么?”
陶晋鸿此刻的眼睛也有一些红了,微风将他微白的头发和胡须轻轻吹起,轻轻叹道:“唉……知修,倘若我真的能够掌控一切,你我便不会刀兵相向了,茅山也不会被你弄得一团混乱了,而我茅山子弟,也不会死去这么多人,小茅他们也不会死了。世事难料,当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时候,才会明白身处这世间的无奈。只可惜,你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杨知修笑了,说:“终于还是决定要杀我了么?”
陶晋鸿突然陷入了沉默,整个人都开始变得虚幻,隐隐超脱于世间,这个时候尘清真人突然圆睁着眼睛,大声喊道:“杨知修,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杨知修这才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周边诸人,肆意大笑:“狗屁地仙,我潜修十年,未必会怕你?”他的身子开始高频率地抖动起来,身上的衣服燃起了红色的烈焰,将他整个人都给吞噬,尘清真人不由得愤怒地高声叫道:“天地真魔?你居然练了那深渊恶魔的手段……”
尘清真人话音未落,陶晋鸿浑身黄绿,杨知修一袭青衫,两人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轰然撞在了一起。一阵晃动,地动山摇,无边的绚丽光华生出,强烈的光芒让人的眼睛难以适应,泪水忍不住地滚滚而出,耳膜轰鸣。
对抗似乎只有几秒钟,当我再次捕捉到两人身影的时候,只见杨知修浑身鲜血躺倒在地,而在陶晋鸿身后,则出现了一个巨大无匹的黑色魔怪。
这怪物遮蔽树林,张开血盆大口,正朝着这茅山宗掌教张口咬来。
Chapter 54 恭迎掌门出关
这黑色魔怪不知道是如何出现的,反正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出现在了陶晋鸿身后的林子里。它身高足有百米,与树齐高,仿佛一个变异的龙蜥,体侧扁而有鬣鳞,背鳞大小不一,眼睛硕大,除了主体上的一张巨口之外,浑身上下皆是有着细密利齿的口器,雪白的牙齿和流着黑色浓浆的身体形成了鲜明对比,它身体上延伸的触手如鞭,数以百计,体型如山。
被陶晋鸿几招弄得浑身鲜血的杨知修此刻发出了疯狂的大笑:“得不到,我便将它给毁灭了,到时候你们,谁也得不到……”
他拼尽最后一点气力,猛一顿足,朝着那黑色魔怪退去:“阿普陀,我是将你释放出来的人,我……”他话音尚未落下,黑色魔怪的口中飞出一条巨大的猩红信子,将他的身子果断一缠,束缚紧紧,朝着口中送去。杨知修大惊,拼命挣扎,然而却根本挽回不住被果腹的趋势。
眼瞧着即将葬身黑色魔怪的腹中,杨知修厉喝一声,竟然将袖中的青玉圭简引爆。轰隆一声响,那肉信子前端被炸烂,杨知修得以解脱,跌落到空中。空中借不得力,杨知修舒展身子,准备逃向别处,殊不知横空甩来了一道肉鞭,正好被抽中了身体,巨大的炸声响起,杨知修惨叫着,整个人被抽得飞出去,了无踪影。
整个过程短暂无比,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到这巨大的黑色魔怪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巨大树木,朝着陶晋鸿咬来。树木纷纷断开,面对这泰山压顶之势,陶晋鸿仍然面不改色,当那宽达五米的巨口,喷着腥臭的气息到达他的身前时,他不退反进,双手往虚空之处稍微一揉捏,立刻有一道金光出现。一瞬间,金光化成了一张纸符,上面的符文如蝌蚪游动,金光照耀着整个空间。
凌空画符,虚拟成真!
这位刚刚出关的茅山掌门出手如电,将符箓贴在了黑色魔怪的鼻间软肉之上,口中开始念咒:“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今臣关告,迳达九天,万物莫过在于一收间,疾!”
念咒的声音并不算大,然而当词组一个一个地叠加起来的时候,整个空间的炁场都在共鸣,如洪钟大吕,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响彻。当陶晋鸿口中的咒文结束之时,整个空间一顿,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一般。我看见他从虚无之中抓出来一把粗陶所制的破烂小壶,而那将我们整个视野都遮挡掩盖的黑色魔怪,在那一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轰然倒地,巨大的身子也不断地颤抖,收缩虚化。一条黑色细线从它的身上出现,并且连接到了那破壶的口子处,接着这偌大的一团黑雾,开始被那破壶给逐渐地吸收,十几秒钟之后,黑色魔怪再也不见踪影,只剩那把破烂小陶壶,在不断地颤动。
陶晋鸿盯着手上的陶壶,凝神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应劫之人,在那地底久矣,今遭也是劫数,罢了、罢了,你想出来便出来吧,不过须听我言,时候未到,你暂且把守我这后山门户吧,如何?”
那破烂小陶壶听得这话,终于停止了抖动,壶嘴轻轻点了点。
陶晋鸿脸上含笑,大袖一挥,破壶不见,在他的面前则出现了一条黑黢黢的小狗儿,正宗的中华田园犬。这小东西体型不算大,一身黑毛油乎乎的,唯有那一双眼睛火红,看得瘆人。陶晋鸿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个挂着铃铛的项圈,给它系上,然后又跟这黑狗儿吩咐了几句,那小不点汪汪叫了两声,朝着一片狼藉的林海深处跑去。
瞧见那黑狗儿屁颠屁颠儿地离开,陶晋鸿走到尘清真人身前,躬身将这浑身伤病的老人扶起来,满含歉意地说道:“邓师叔,十余年来,晋鸿念头迟迟没有通达,无法勘破死关而出,让您受了这么多苦头,实在抱歉……”
尘清真人得了陶晋鸿一缕劲气调息,精神也振作了一些,略微激动地回答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晋鸿,你贵为掌门,而且我也大不了你几岁,无须多礼。当日你闭关之时,我曾答应你照看好茅山,现如今却弄得一团糟,我心中有愧啊!”
陶晋鸿摆手,说:“无须多言,您做得很好了,只可惜了杨知修此人。天机莫测,谁也无法预料,现如今,大家都没事便好。”
尘清真人拉着陶晋鸿的手,着急地问道:“这阿普陀,被师祖陶弘景封印,如今逃脱,却被你点化成那般模样,莫非你已经成了……”他话未说完,陶晋鸿含笑点了点头,却又说道:“邓师叔,这里面有许多曲折,待我以后再与你分说。咦,你身上所中蛊毒十分奇怪,我一时之间也无头绪,这可如何是好?”
尘清真人笑着指向了立在杂毛小道身旁的我,说道:“这小子是汉蛊王洛十八的第三代传人,他之前已经为我解去了大部分蛊虫,剩下的余毒,也有方法调治,你无需担心。”
听到尘清真人的介绍,陶晋鸿回头看了一下我以及旁边的杂毛小道,点了点头,朝我们招手,杂毛小道激动地迎了上去,而我则牵着朵朵、小妖上前。
我和杂毛小道走上前来,旁边的李云起和程莉也都挣扎着上前参拜掌门,陶晋鸿颔首致意,对那两人稍微夸奖一番,然后瞧向了我,说:“陆左,我听志程说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是个好孩子……”
听得这传说中的地仙人物夸奖,我的心中也难免有些小激动,自谦了几句。又听陶晋鸿对着一脸忐忑的杂毛小道说道:“小明,师父不是老糊涂,自然知道当日黄山之上,是有人捣了鬼;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知道为师当日,将你逐出师门的苦心?”
听到陶晋鸿的这番话,平日里一向吊儿郎当的杂毛小道,眼泪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跪倒在陶晋鸿的身前,声音哽咽地大声说道:“师父,徒儿晓得的,徒儿晓得的……”
他这边千般委屈都爆发出来,热泪肆流,看得旁人都心酸不已。陶晋鸿又说道:“我听得志程说你这些年流连花丛,放浪形骸,想来也是知道有人在盯着你,故作癫狂咯?”杂毛小道仰起头,一脸的泪水,哽咽地说道:“徒儿只是有所猜疑,不知道是杨知修,还是梅浪师叔,又或者谁;这些年来,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过活着。”
陶晋鸿不再说话,只是感叹一声:“痴儿……”
杂毛小道这些年的心结和悲苦被陶晋鸿一语点破,大喜大悲之际,不由得悲声痛哭。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敞开胸怀的真情流露,泪水糊住了双眼,鼻涕都流到了嘴巴边来。
听到这好兄弟的哭声,我的心中也多有感慨,杂毛小道那存了十年的泪水是流淌不尽的,不过现在的事情并没有算完。杨知修生死不知,邪灵教还在茅山宗内,文有苏参谋、武有手持封神榜的左使,还有杨知修和梅浪等人的余党……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而传功长老、小姑萧应颜、李云起和程莉等人或伤或昏迷,都是需要救治的,时间不等人,我拍了拍杂毛小道的肩膀,说出我的担忧。
听得这一切,陶晋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冷笑,轻声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杨知修先不管,我们出去,将那潜入茅山的诸多宵小与叛徒,清理掉再说!”
外面虽然诸多麻烦,但是有陶晋鸿这地仙在旁,大局必然已定,我们担心的不过是茅山损失太多,而敌人得以逍遥而已。当下大家收拾心情,将死去之人草草处理,然后相互搀扶着,朝阵口走去。
走到先前杨知修停留的地方,陶晋鸿大袖一挥,一片霞云陡现,周遭迷雾散开,立刻有一条丛林小道,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有晨光射入,外面已经天色大亮,朵朵见状,钻入了槐木牌中。
我扶着李云起这哥们落在最后面,小心提防岷山老母这鬼妖暴起反击。缓缓行走,终于薄雾渐散,周遭林木一空,来到了之前的那处平台前,便听到前方有人高喊“掌门人出来了”,接着传来了大师兄铿锵有力的声音:“徒儿陈志程,率茅山各峰弟子,恭迎掌门出关!”四周山呼海啸的叫声齐声扬起:“恭迎掌门出关!”
空谷之中,也有回荡不休的声音绵绵传来:“恭迎掌门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