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倘若平日,我这左手并不会有如此效果,只是我这一晚上的布置,并且加上凌晨子时的阴气袅绕,使得这怨灵的信心膨胀到了一定地步,竟然随着我的牵引,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游走,先是四五根蚯蚓一般的红线游动缠绕,然后是那主体,也渐渐地从豆豆的脑门上剥离出来。
而老江他堂叔口中吐出的那一滴液体,早就已经附着在我的左手上,疯狂地侵袭着。
就在这关键时刻,房间的木门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豆豆的母亲在外面大喊道:“开门,怎么回事?开门,刚才那一声喊叫是怎么回事……”这声音在几秒钟之后变得急切,她的情绪也有些失控,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快开门!”
这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显然惊到了那怨灵,我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那种幽冥暗淡的气氛,也瞬间瓦解。本来就快要剥离出来的那一整坨怨灵,开始果断往回退去。
我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口中也不敢多言,瞬间出手:左手翻转揪住那缠绕上来的红线,右手则迅速掐住缩回去的怨灵主体,使劲儿运力,一双手掌上的不同属性立刻暴起,一方冰寒,一方灼热,将这怨灵紧紧揪住。
因为怨灵主体的末端还在那孩子体内,我这力量一开始蔓延而去,便使得他难受极了,哇哇地大哭起来,不住地挥舞小手。这声音凄惨,让人听了心窝子都难受,结果敲击木门的声音更加频繁。我只是不理,口中喝念道:“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急急如律令,赦!”
此令一出,那怨灵的尾端立刻被拔离了豆豆的额头,全部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它如同一团果冻,阴寒滑腻,无处不可化为触手,张牙舞爪,欲与我作拼死决斗。我哪里会如它所愿,对于此般怨灵,我正好有一随身法器可以克制。此法器名曰震镜,诨名“震一下(念hà)”,周身篆刻有破地狱咒,内中藏着经数百年历练的人妻镜灵一枚,专破秽物。我右手一放,往怀里掏,一声“无量天尊”出口,立刻金光一道,将我左手上面的怨灵给灼烧。
手上的诅咒之力,加上镜中的咒力,双管齐下,那怨灵立刻扭曲成一团,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声。
接着红色消退,怨灵被吸入震镜之中,而后有一声轻轻的哀叹传来。
这个声音苍老而无力,充满了怨毒,当然更主要的是,这声音我似曾相识,在脑海中滴溜转了一圈之后,我脑袋有些发堵,总感觉就到嘴边了,却依然说不出名字。我果断将心神沉入震镜之中,而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从我侧边不远处传来。
我不能分神,只用余光看到那木门被人一脚给踹开,接着冲进了好几个人来。
这几个人都是老江他们家的亲戚,为首者便是豆豆的父亲,老江他堂叔的大儿子。既然那怨灵被我用震镜抽取,我也不在意,只是与镜灵沟通,想查询出那苍老声音的来源。然而当我刚刚跟震镜中的人妻镜灵搭上线,就感觉左腰被人猛地一踹,猝不及防之下断然摔倒在地,正想问明缘由,便迎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阵暴打。
旁边还有一个女人一边挠我,一边疯狂哭泣地喊道:“你这畜生,你这骗子,你把我家宝宝怎么了……”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被挠出了三两道血痕,背上腿上均被踹了好多脚,头上也是。
打我的是婴儿豆豆的父母,虽然打架方式并不高明,但是状若疯狂,又喊又叫。我往旁边一滚,一个鲤鱼打挺翻站起来,这时候老江已经冲了上来,把豆豆他爸给紧紧抱住,就剩下他妈妈一脸苦大仇深地朝我纠缠过来。
我凝神一看,这两公婆身上都没有黑气,不像是中邪的表现,怎么会二话不问,就朝着我胡乱攻击呢?
所幸老江他母亲也赶过来,也将豆豆妈给紧紧抱着。
即使抱着,豆豆妈挣脱不开,口中还死命地骂,一大堆土语脏话骂出来,我捂着脸上的抓痕,听这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阵,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在外面等得过久,焦躁不安,接着听到房间里这几声诡异的叫声,便顿时崩溃了,砸门进来。他们进来,一见孩子口鼻中皆是鲜血,以为我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心中越发恼恨,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便对我拳脚相加,以泄心头之愤。
我自然是气愤得要死:这真他妈是一对浑人!
要不是这娘们沉不住气,冲上来一通拍门,那怨灵怎么会缩回体内去,害得我手忙脚乱不说,还伤到了孩子精元;更离谱的是这男人,二话不说就出手伤人,身上背上都不要紧,刚才我那脑袋可是结结实实挨了几拳。
普通人要是被这么打,不就留下了伤痕?
虽说他们对孩子的爱是深刻的、是盲目的,但是也不能够为了没有定论的事情,便暴起伤人啊?
一时间我的心里面除了愤怒,便是灰心丧气,没有一点儿帮助人之后的愉悦感,就如同2006年末那个扶起跌倒老人反遭诬陷的南京市民一般,憋屈得很。不过我这人做事有个原则,便是就事论事,不迁怒于他人。当下也不管这狂躁的夫妻,绕开他们,来到了床前。
只见床上躺着的老江他堂叔闭着眼睛,眉头舒缓,呼吸平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而他的小孙子豆豆被老江他堂婶给抱着,小嘴巴上流着些鲜血,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我不管老江他堂婶的阻拦,一把将孩子抱了过来,揩干了他嘴唇上面的血,然后使劲儿一掐人中穴,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瞪着我,两秒钟之后,哇哇地大哭起来。
这哭声洪亮而健康,他那一直挣扎的父母听到,浑身一阵,露出难以置信的面容来。
Chapter 8 左道监狱聚首
老江他堂叔醒转过来,感觉通体舒畅、如释重负,豆豆的父母这才最终确定是我将他家小孩和老爹给治好的,满脸羞愧地跟我道歉。我这个人虽然向来与人为善,但是也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挨打不还手的老好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南方那地界厮混下去。
只是我终究还是念及跟老江打小的交情,所以强忍下这口怒气,不予追究。
我并不理会这两口子,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老江他堂婶抱着孩子留在旁边。
当人都散开之后,我一脸严肃地看着老江他堂叔,问他是什么时候惹上那东西的?老江他堂叔说不清楚,就今年年中开始感觉有些奇怪的,若真的要讲一个时间,应该就是六月末的时候监狱里有个老犯人自杀,没几天他就有了这感觉。
我皱眉,说什么老犯人?
他说在六月末的时候,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监室里有一个犯人用磨尖的塑料牙刷柄,将自己脖子和大腿的血管割裂,一声不吭地自杀身亡了。老将他堂叔值班,他是在天明接到犯人的报告才知道的,赶到的时候,犯人蜷缩在地上,血流一大摊,汇聚成了一幅很诡异的图案。
当时的场面,非常恐怖。
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受到的惊吓,后来几次做梦都梦到那个图案,醒来就是一身湿淋淋的汗水。
我心一动,说,那地上汇聚的图案,是不是像一个趺坐的人像?他回忆了一会儿,猛地点头说,对对对,而且还三头六臂的,在灯光的照射下,红红的,吓人得紧,当时好多同监房的犯人都吓得直哭——要晓得,那里是重监室,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家伙。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个老犯人叫什么名字?
老江他堂叔被我严肃的神情给吓倒了,有些犹豫地说:“他、他叫罗大成……”当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顿时一阵狂跳,终于想起来了,“罗大成”我或许记忆不深,但是罗聋子,我却是会时常想起的。这个能够将一根铁锈钉子炼化为灵蛊的家伙,我当时并未觉得有多厉害,但是随着我对于巫蛊之术明了得越来越多,便越发觉其中的厉害。
用意念控制死物,怎么说都是很高的一个水平。
在这次进青山界之前,我还特意问了一下马海波关于罗聋子的情况,他告诉我罗聋子早就在监狱里面自杀了,我当时只关心矮骡子的情形,并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马海波当时给我描绘罗聋子死时的惨状,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用自己的死,来作为一段诅咒的开始。
再联系到刚才震镜收服怨灵时的那声惨叫和叹息,不就是罗聋子的声音吗?
他已然通过诡异的死亡仪式,转化成了怨灵,伺机潜伏着,不断强大,一直等到仇人的来临。那么,他报复的对象是谁呢?很显然,这个答案不用想都知道,作为一手将中仰苗蛊断绝的始作俑者,我,陆左,应该是最值得罗聋子憎恨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用生命为代价而发出的诅咒,但是我并没有受到困扰,这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我不是罗聋子的诅咒目标;二,罗聋子诅咒的怨灵还没有成长得足够强大,所以暂时没来找我。
无论是哪一个可能,我感觉我都有去查探一番的必要:将危险掐灭于萌芽状态,这无疑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情。我在问了老江他堂叔的一些细节问题后,决定第二天去县监狱的死亡现场查探一番。这边完毕,我宽慰老江他堂叔,说你身上的问题已经处理好了,不用再疑神疑鬼,也不会身虚体弱了;抱孙子,也不会把小孩子惹哭了。
他连声感谢,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
我将豆豆的裤子扒开,看着他粉嘟嘟的屁股蛋儿,上面已经没有了那诡异的红色印记,但是依旧有一些青色的痕迹。
我轻声叹了一下,这孩子在解怨的最紧要关头,被他那多疑的母亲好心办错事,结果差一点功亏一篑,让我手中的热力灼伤到了他稚嫩的身体。倘若是成人,顶多也就是一会儿不舒服,但对于他,却是莫大的伤害——“风、寒、暑、湿、燥、火”,病灶已成,各种病邪均会乘虚而入,使得这个可爱的婴儿免疫力低下,这一生只怕都逃不过“体弱多病”的怪圈。
我用黄符纸将“十二法门”中巫医里一副养精固气的方子抄录下来,又将事情的首尾,与老江他堂叔、堂婶言明清楚,没有再作停留,下楼出门,朝着坡脚走去。
老江追着我出门,送我下坡,走了一路,灯光明明暗暗,我们并没有说话。一直下到坡脚,老江才吭吭嗤嗤地为他那个昏了头的堂兄,跟我道歉。莫名其妙被打一顿,我心中自然有气,但倘若把这气撒在老江头上,又显得我实在太没有是非观念了。
我笑了笑,摆手说不用,小事而已,无须挂齿,这错自然是错了,但并不是你的错;况且,他是你堂兄,我们是二十多年的兄弟,容人之过,这点度量我还是有的。
老江感慨万千,抓着我的手臂久久不说话。
辞别老江,我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零点过几分,想了想,给马海波挂了一个电话。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不过声音倒是很清醒。我告诉马海波我的推论,并且提出明天想去县监狱查探一番。马海波满口答应,说要得,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直接到他的办公室来,相关的手续,由他来帮我办理。
打完这通电话后,我缓步沿着街道走。十一月的天气有些寒冷,风刮在脸上刺痛,地上有白色的废纸条被吹着,来回地打旋。我踏着这风来到位于新街的家里,杂毛小道不在,客厅里的电视柜上,卧着一只懒洋洋的肥鸟儿,我进来的时候瞥了我一眼,又翻身睡去。
我听杂毛小道说过,冬季的虎皮猫大人向来困倦,有的时候能够睡上好几天,不知道是虎皮鹦鹉的特性,还是大人转生时落下的毛病。
我也不管它,将朵朵和肥虫子放出来,然后去浴室泡了一个热水澡,接着回到主卧,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头的柜子旁还有半瓶红酒,我不由得想起了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某个孤独的女人,端着残留酒液的高脚杯,凝视着波光潋滟的红色液体,如同遥望着远方那个心头的恋人。
我又想起了某个疯狂的夜里,一对相爱的人,在这张大床上的抵死缠绵。
我靠着这美好的回忆入眠,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洗漱完毕,依然不见杂毛小道回来,走到客房去看,行李仍在,电话却不通。
我将修炼一晚的朵朵纳入胸前的槐木牌,然后把呼噜困觉的虎皮猫大人拎起来,问杂毛小道的去处。被扰了清梦,大人自然是破口大骂,不过最后还是告知我老萧的去处:帮人捉鬼去了。
这个解释让我惊奇,这个被剃了头的假道士是个舌绽莲花的家伙,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在我们这地界开辟出市场来,端的厉害。
见虎皮猫大人有些恼恨,我也不敢太得罪它老人家,连忙好生安抚,留它看家,自己则出了门。
新街离公安局不远,步行十分钟即到。我这人嘴馋,没有直接去,顺着河边街走,去一家老有名的早餐店吃了两碗米豆腐,辣得汗淋淋,之后才来到了马海波的办公室。马海波新官上任,事务繁忙,自然没时间带我去。喝了一杯茶,我将昨天遇到的事情,跟他详细说明。他脸色凝重,招呼了一个新来的小伙子,叫做小李,让他陪着我前往,监狱方面也已经打好了招呼,直接去便是。
马海波给小李安排了车,出了门便直接朝着位于城郊的监狱驶去。没一会儿,我就远远地看到了高墙和铁丝网。
小李是新分配到局子里的警校生,不过办事倒也干练,将车停好,跟门卫办理手续,我在旁边等待。没承想后面有人在叫我,我回头,只见杂毛小道在马路的对面朝我挥手。
他走过来,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反问,说,你这家伙夜不归宿,是不是又去守护失足妇女了?杂毛小道看着朝这边走过来的小李,说,屁啊,条子在呢,你好歹也要维护一下我的形象。谈笑一番,杂毛小道才说起他过来的原因:他这几日闲来无聊,便在县城扯起招牌算命,结果正好碰到一档子事,主顾家中闹鬼,然后他昨天前往查探,最后顺着蛛丝马迹,一路便来到了这监狱外面,正愁着如何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