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总是有些忧伤,陶伊斜靠在船舱上,眯着眼晴听着,突然就咯咯笑了起来,她站起来,一个轻旋,披风滑下去。
月。
笛声。
她的舞。
小舟轻晃。
江面上鳞光。
十一放下笛来,拍了拍手,便大声说道: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于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突然,就飘下了雪来,纷纷扬扬,落在十一和陶伊的肩头,落在江面那银白的月光上。
她旋转着,旋转着,白裙飘摇,蓦然的,又有千朵万朵的梅瓣落下。
人生由命非由他?她轻念着,又低笑了起来,醉了,真是醉了!
阿简,我想你!
她停下来,站在船头上,手拢在唇边,冲着那望不到头的湄江,大声喊着,一遍遍,这声音冲进了墨色天空,被那沉重的天幕丝丝吸去。
十一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眸里滑过一抹忧伤来,他站起来,侧身看向了岸边上。
“十一,我不想走了,我想留在这里。”陶伊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了十一: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你回朝去吧,阿简身边需要你。”
十一轻皱了下眉,低声说道:“你一个人如何能留得?你今日在江中施了法,不定明日就有好管闲事的道人赶过来。”
“不碍的,我又没做坏事,他们何苦要揪着我不放?” 陶伊轻摇了摇头:“若真是收了我,我便也算是解脱了。”
“不得胡说。”十一冷下脸来,轻斥道: “若喜欢,我陪你多留几日便是。”
“何苦对我这么好,我什么都不能给你。”陶伊轻叹了一声,轻声说道。
“我要的,你已经给了。”十一低声说道,缓缓把手伸向她,陶伊微微一笑把手放上去,二人轻握着,一同看向了江中。
“你要的是什么?”陶伊听着那滔滔江水声,问道。
“秘密。”十一唇一挑,又低笑了起来,眼眸里柔情万般,都融进了这月色和雪光之中。
在这青州府,一住,便是一月。
见她实不想走,十一便在这里购了一所不打眼的小宅子,安顿她住了进来,她也不太出门,只在对街的店铺里订好了柴米油盐,让那店老板送上门来,只多使些银子给他们便是了。
光影轻摇,纷飞了许多日的雪终于停了下来,地上厚厚一层积雪,一只野猫轻巧地从院门外跳进来,大摇大摆地在院中踩出一地地纷乱脚印,弓起腰来,轻盈盈地就窜进了厨房里,不多会儿,里面便中叮哩咣当地响成了一片。
陶伊坐在屋檐下,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耸了耸肩,微笑一下,便又低下了头,小野猫儿,每天有它来闹一闹,倒也让这冷清的院子里有了几分味道。她的膝上放着一只小竹箩,箩里有绣线、虎头小棉袄。她正在给儿子做衣裳,龙皓焱已经发兵齐鲁了,她想趁着龙皓焱出征之即,悄悄回一趟燕周,去看看儿子。
想着那两个小家伙,陶伊的唇角便扬了起来,儿子,乖儿子,娘好想你们,爹爹不在家的时候,谁在保护你们?是不是月魂叔叔呢?
木门吱嘎一声,轻轻响了一下,可能是十一回来了吧。这段日子,他常去看河边结冰的情况,要打齐鲁,天气很重要,若河水的冰不够厚,即影响了行军速度,又耗费时间钱粮。他虽是人陪在陶伊身边,可是还是放心不下龙皓焱那边,总会悄悄让自己的人汇报一些朝中的情况,比如说他今儿干了些什么,明儿又吃了些什么,多是说给陶伊听的,也让她放下心来。
她放下了针线,抬头看去,却只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嗷……”
一个灰不溜湫,瘦不拉叽的小东西从外面跳了进来,冲她嗷嗷叫着。
“灰灰!”她惊喜地站了起来,把绣花针别在自己的发间,大步走过去,把那灰色的小东西抱了起来。
灰灰伸出红红的小舌头来,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舔了几下,便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胳膊上,撒娇一般地呜咽了起来。
陶伊怜爱地轻抚着它略有些干枯的皮毛,小声说道:“你是怎么出来的?怎么会瘦成这样了!”
“这小东西,是自己寻了来的,我在江边看到了,便把它带回来了。”
十一一面说,一面轻拍着袖上的灰灰落下的毛发,笑着走了进来:
“好像现在也是没什么法力了,你们两个倒是一般的倔,为了某些人,都是命都不要的。”
陶伊心里一痛,便抱着灰灰坐了下去,轻拍着它的脑袋嗔怪着:
“小家伙,真是的,你在那里疗伤便是,这么逞强干什么?”
想来,它一个小家伙从那幻镜里穿出来,也是要耗去大量法力的吧?难怪瘦成了这般模样。陶伊把它放到地上,站起来匆匆往厨房走去:
“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灰灰从椅上跳下来,跟在她的脚边,蹦哒着进了厨房。
那小猫儿一见灰灰,立刻弓起了背,呲牙咧嘴地喵呜了起来,居然是不怕它的,这灰灰一见了,也要逞点能耐,蹭地就扑了过去,跳上了灶台,张开了嘴就要咬那小猫儿,小猫儿狠狠地扬了一爪子就往灰灰的脸上拍去了,灰灰……居然被一爪子从灶台上跌了下去,打了个滚,呆呆地看向了那小野猫。
“你惹它作甚?它是这条街上的霸王,是谁也不怕的。”
陶伊把灰灰抱起来,拍了拍小野猫的小屁股,把它赶了下来,小野猫耀武扬威地冲着灰灰摆了摆尾巴,坐到了陶伊给它的小食盆前面,等着她的美餐了。
“现如今,都是女的比男的凶了。”
十一感叹了一句,坐到了陶伊先前的椅子上,一面轻摇晃着,一面顺手拿起了她做好的小衣服、小鞋子看着,只一个月,她的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远不像那个拿着绣花针,也只会往自己手上扎血洞洞的笨女人了。
对了,小野猫儿是个“女娃”,灰灰是个“臭小子”,难怪十一会这般说!
陶伊抿嘴一笑,灰灰已经耸拉着脑袋坐到了一边,呜咽着趴了下去。这一出幻镜,就丢了这面子,太没脸了,
麻利地炒好了几道菜,摆放好,请十一入了座,陶伊又去给两个小家伙把饭食装好,这才抱出一坛好酒来,给十一斟上了。十一拿起筷子来,摇晃了一下脑袋,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来:
“这日子我喜欢,夫唱妇随,乐哉,快哉。”
“就会耍贫嘴!”
陶伊眯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道,天天这样给十一做些好吃的,也不见他胖一点点起来,反倒是每天晚上紧关着门,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有时候她好晚起来,还看到他匆匆出去,那清瘦的身影在夜色里显得孤单极了。
像这样的玩笑话,他也许久不提了,那夜江中的并肩看月,似只是一场梦,二人谁都不再提及。
太阳渐西斜了,风里飘来了邻居家的炊烟味道,似乎是……咸鱼?她侧过脸来,看着那明晃晃的雪光,放下了筷子,人有些恍惚起来。
如果,对面坐的人,不是十一,是阿简……雪地里还有一双粉团儿似的小儿子在嬉闹,多么快活满足的日子呵!
“喝一杯?”十一把酒杯放到她的面前来,低声问道。
“好。”
陶伊接过了酒杯来,也不似以前一般,用袖掩住嘴,只端着一饮而尽,颇是豪爽。
灰灰狼香虎咽地吃完了,跑过来,直接跳上了陶伊的膝头,伸出舌头来,在酒杯里舔了一下,十一便干脆也给它倒了一杯。
灰灰喝了,便有些晕乎乎起来,一头扎在陶伊的怀里再不肯起来,挠着爪子摇着脑袋,一副憨憨的模样。
十一和陶伊便相视一笑。
或许,十一说的是对的吧,红尘的生活,平淡才是最有滋味的,没有大风大浪,但是,有心爱的人在身边。
只可惜……陶伊的心沉了沉。
十一扬起唇角来,用筷子另一端挑了挑灰灰搭拉着的耳朵,说道:
“给它洗洗吧,太脏了。”
“好啊。”
陶伊把灰灰放到十一的膝上,快步过去提了一桶热水来,拿了一只木盆倒上了,十一便把灰灰丢进了盆里。
有些烫,灰灰猛地醒了下神,站起来,用力地抖了一下,抖得二人满头满脸的水来,毛皮打湿了,黏在身上,模样挺可笑。
陶伊阴郁了许久的心情,因为灰灰的到来,终于放开了一些,她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十一一面笑着,一面拉了拉灰灰的尾巴,逗着它:
“小丑狼,这么丑,你主人可是美人呢。”
灰灰有些恼了,在小野猫面前丢了面子,现在十一又来拉它最珍视的尾巴,居然还说它丑!这可不行!于是,趁着一点酒意,灰灰居然反过来就往十一的身上扑去了,十一没料到它会来这一招,居然被它扑到了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灰灰还不依不饶的把一身水往他雪白的锦衣上面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