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说:“他说他妻子病后,他就好几年不做体检了,每次他组织职工体检,体检报告都是他去领,看惯了得这病得那病的他就不再去体检了。他怕有一天他自己也得个啥病。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彭长宜说:“不能手术吗?”
沈芳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已经转移并且是晚期了,手术的话,只能加快病情恶化……”
“不手术是你的意见还是大夫的意见?”彭长宜问道。
沈芳说:“我这几天没干别的,跑了好几家医院,找了不同的大夫咨询,都说手术的意义不大。这样还能多活些日子。”
彭长宜说:“这个问题你别一个人做主,你征求一下他女儿的意见,省得将来落埋怨。”
哪知,沈芳突然高声说道:“彭长宜,你怎么这么说话?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吗?”
彭长宜一愣,他不明白沈芳为什么突然翻脸,就说:“不是……不是人家有女儿吗?我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就不应该给我打电话,这下好了,你又有笑话看了!”
彭长宜莫名其妙,半天他才说:“我看你什么笑话了,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好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吧,用我帮什么忙?”
“什么都不用!”沈芳说着就挂了电话。
彭长宜也被她气得一鼻子灰,咬牙嘟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会跟我嚷,哼!
他呆呆愣了几秒钟,想想沈芳一定也焦头烂额了,就不跟沈芳计较了,他调出医院院长的电话,详细询问了老张的情况,结果和沈芳说的一样,他说他参与了老张的会诊,手术价值不太大,但也不排除手术有好转的可能,不过按他们的经验,这种情况微乎其微,而且老张得的又是高分化的癌,很难依靠手术来延长存活时间。
彭长宜问道:“如果不手术还有多长时间?”
院长沉默了一下说道:“三个月是一大关。”
彭长宜又问:“那要是手术呢?”
院长说:“可能三星期都活不了。”
彭长宜说:“这么厉害?”
院长说:“是的,胰腺这个东西很不好对付,况且已经扩散到了淋巴。”
彭长宜点点头,说道:“我懂了,谢谢你院长。”
挂了院长的电话,彭长宜又给沈芳打了过去,沈芳很快就接通了,她瓮声瓮气地说道:“喂——”
这次没耍态度,彭长宜暗自庆幸,不过他感觉出沈芳在哭,就说道:“我刚才给院长打了个电话,他也是不主张手术。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我还是要说,你要征求他女儿的意见,不要单独拿主意,好吗?”
沈芳哭泣着说:“可是,我想给他手术,他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我要是连手术都不给他做,万一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对不起他……”沈芳又说:“尽管我跟他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是他让我体会到了温暖和关爱,从小到大,没有谁能给我这样的温暖和关爱,连我爹我妈都没有给过我,你就更别提了……”
当沈芳说到这里的时候,彭长宜就意识到她又得捎上自己,果不其然。他没有反驳她,他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沈芳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包容了我的一切,包容了我的唠叨,包容了我的碎嘴,包容了我的洁癖,我们自打生活在一起,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从来都没觉得我说话不中听过,从来都是我跟他嚷,他不跟我嚷,不但不跟我嚷,还反过来劝我……他要是走了,我沈芳这辈子包括下辈子都找不到这么对我好的人了……”
她捂着嘴哭开了……
彭长宜劝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放屁!你怎么不得病?”
本来彭长宜还想说什么,被沈芳突然一骂,把他给骂愣了,他半天才说:“你就那么恨我?”
“恨,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沈芳咬牙切齿地说道。
彭长宜生气了,心说这个沈芳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是这样蛮横不说理,想到这里他说:“我招你惹你了?还让我跟你说话不?要是不让的话我就挂了。”
“你早就该挂,就不该给我打这个电话,别扮作假惺惺的样子,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彭长宜气得真想挂断电话,但想想又不合适,他耐着性子说道:“看在老张病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最后说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找我,虽然我不如他好。”
彭长宜说完这话就挂了电话,他唯恐沈芳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等彭长宜回到客厅,就看见娜娜手里攥着遥控器,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便拿过遥控器,关上电视,扒拉着女儿的脚丫说道:“嗨嗨嗨,怎么睡着了,快起来吃饭去。”
娜娜翻了个身,说道:“爸爸,你去给我买饭吧,我太累太困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累?快起来。”
娜娜说:“我们下周开春季运动会,我报了百米赛跑,今天下午训练着。”
彭长宜知道娜娜跑得快,上小学的时候,每年都会被班里推荐参加百米比赛,他笑了说道:“夏天都快过去了,你们怎么才开春季运动会?”
娜娜闭着眼睛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跟我们说的是下周就开始比赛。”
彭长宜见她实在不想起就说道:“那好,爸爸今天就照顾你一下,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腰果虾仁,软炸虾仁,还有舒晴阿姨喜欢吃的松仁玉米,还有糖醋里脊……算了吧,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吃吧,让你吵得我睡不着了。”娜娜说着,就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彭长宜听了娜娜的话就是一愣,心说,你们倒是母女,埋怨人的口气都是一样的,不过,性质却不同,他就笑了,故意说道:“你批评得没错,是我不好,吵醒了你。”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谁让我还求你办事了。”
彭长宜一时没明白女儿话的意思,他问道:“你……求我办什么事?”
娜娜笑了,看着爸爸,说道:“刚这么一会你就忘了,给院长打电话呀?”
彭长宜一听,故意恍然大悟,他夸张地拍着脑门说道:“噢——”
娜娜被爸爸滑稽的动作逗笑了,说道:“你打了吗?”
彭长宜说:“我不但给院长打了,还给你妈妈打了。”
娜娜说:“院长帮老张吗?”
彭长宜说:“当然会帮的,就是爸爸不打电话,他也会帮的,老张是他们的病人,他必须帮。”
“那我就放心了,咱们去吃饭吧。”
娜娜小大人似的松了一口气。
他们吃完饭回来后,彭长宜让娜娜去洗澡,娜娜说自己还有作业没做完,彭长宜说:“参加比赛还做作业呀?”
娜娜说:“参加比赛也要做作业,干什么也不能把学习耽误了。”
自从娜娜升入初中以来,彭长宜明显感到女儿长大了,也明显懂事了,跟她沟通一点都不困难。
女儿坐在他的书桌前写作业,彭长宜就躺在沙发上看书,只要是女儿写作业,他从来都不开电视,哪怕是新闻联播,反正新闻联播是要重播的,那时再看也不晚。
这时,彭长宜的电话响了,他看一眼,是孟客打来的,他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写作业的娜娜,就来到卧室,关上房门,说道:“孟兄,你好。”
孟客说道:“长宜,在单位还是在家?”
彭长宜说:“在家。”
“就自己吗?”
彭长宜笑了,说道:“不,还有一个初中生,她正在写作业,没事,你说吧,我在卧室。”
孟客说:“长宜老弟,我刚从大头子办公室出来,坐到车里就给你打电话。”
彭长宜知道他说的“大头子”指的是锦安市委书记岳筱,就笑着说:“这么晚?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是啊,我本来都下班回家了,一个电话就把我叫来了。”
彭长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有紧急任务呗?”
“是的。长宜,这件事我还谁都没跟说呢,但是我得先跟你老弟说,你猜他找我何事?”
彭长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说道:“肯定是委以重任。”
孟客听彭长宜这么说就是一愣,随后问道:“你提前听说了?”
彭长宜说:“我什么都没听说,我是猜的。”
孟客说:“长宜啊,真让你说着了,他找我谈就是这事,你猜让我上哪儿?”
彭长宜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但嘴上却说道:“肯定是个很重要的岗位。”
孟客说:“岗位重要也没有错,但你猜是什么地方?”
彭长宜说:“那还用说,以老兄的才干,当然是上一级班子了。”
孟客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就抬举我吧,是亢州,让我去亢州。”
彭长宜说:“太好了!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亢州,只有你老兄来了才能扭转乾坤。”
孟客说:“你就奉承老兄吧,乾坤早就让你老弟扭转了,我还扭什么?”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的作用只是暂时平息事态,保稳定,不让它扩大化,我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在给你老兄打基础,现在征地风波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那些开发商们也基本认头了,但往后的工作更不好干,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包括应对开发企业的诉讼、恢复地貌等等,这些都要靠你老兄掌舵才行。”
“唉——”
彭长宜故意奇怪地说:“老兄,被上级重用这是好事啊,你怎么唉声叹气的?”
孟客说:“长宜啊,说句私心话,亢州原来的确对我有着太大的吸引力,自打我从亢州出来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梦想着再回去,无论是亢州的地理环境还是经济基础,那都是其它市县的老大哥,但是,自从清平也成为扩权市并且一把手也是市委常委后,亢州对我的吸引就不再那么强烈了,尤其是这次征地风波后,就更没有什么吸引力了,眼下这个形势谁去亢州都不好干。”
彭长宜反驳道:“老兄,你这样说我不爱听,亢州怎么不好干了?过去,我回亢州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说,说牛官屯的事出来后会不好干,结果怎么样?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经济受影响了吗!经济总量照样排在锦安的前茅,现在也一样。出了这么一点事就没法干工作了?论事件的范围,只是涉及到了七八个村子,您别忘了,全市可是有四百多个村子呐;论涉及到的土地面积,也只是全市土地面积的三百分之一;论涉及到的人口,也是全市三百分之一,尽管影响范围大,但实质上亢州受到的损失微乎其微,如今亢州各条战线上的广大人民群众该干什么照样干什么,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有了一个牛官屯,有了一个马店,全市工作就瘫痪了?税收就不收了?商店就不开门了?火车到了亢州境内就不跑了?您老人家凭什么对亢州那么灰心?”
孟客笑了,说道:“对不起,我就知道一说亢州不好就跟戳你心尖子一样。”
“当然是戳我心尖子了!我跟你说,这次风波,只有影响这个东西要慢慢消除,除此之外,我不承认经济形势受到什么影响。那些浮华乱象,本来就不该有,就是虚假繁荣,就是在提前透支子孙的财富,真搞起来,有亢州哭的那一天,那一天亢州还真是不好干了。”
孟客说:“好,好,好,我收回,你说你老弟也太眼里揉不进沙子了,你都不让人得便宜卖乖?我总不能说我早就巴不得去亢州当书记吧?我这次捡了一个大便宜?”
“哈哈。”彭长宜大笑,说道:“那倒不是,我不那样认为,你老兄的实力在那儿摆着呢,上级不会用错人的。我刚才就说了,一些后续的善后工作也是很艰巨的,而且班子成员几乎全是外来户,短时间聚拢人心,消除不利影响,也不是易事,但有利的一面就是亢州仍然是经济强市、大市,老兄来了有你干的。”
孟客平静了一下说:“长宜,现在跟你刚回来的那时比不一样,牛官屯那时候涉及到的土地没有这么多,另外开发商没来得及建设,不存在恢复地貌的问题,现在不一样了,那么多的土地,都涉及到了恢复地貌的问题,水泥柱子打到了地下,挖了那么深的大坑不说,大楼都盖起来了,怎么恢复地貌?那工作该有多难做?另外,面对那么多的开发商,关系又是那么的错综复杂,这些问题一时半会不好摘清啊!”
彭长宜笑了,说道:“如果是那么容易摘清的事,要你老兄来干嘛?以你老兄的能力和水平,也不是当太平官的性格,再有,现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盖棺定论了,你老兄没必要再往里究了,只需做好以后的工作就是了。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我一百个认为亢州比清平有的干,舞台比清平要宽广,发展空间也大,毕竟亢州的区域优势是其它县市没法比的,GDP的增长速度还是够清平追几年的,老兄又在亢州呆过,方方面面又都熟悉,你来,是大头子的英明决定,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得嘞彭市长,你一忽悠我,我都不叫你老弟了,以后咱们私下见面我也就叫你市长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这是什么市长啊,还不是给别人腾地方降的副市长吗?你老兄要是叫我市长,是存心羞臊我,我以后还要多拍孟书记的马屁,指望孟书记以后多多提携呢。”
孟客笑了,说道:“你这张嘴啊,我就没在你面前占过便宜,好了,好了,以后有时间好好聊。你也不用这么悲观,锦安副市长的平台有多大,还用我给你说说吗?”
彭长宜又说:“好了,不说这些了。老兄什么时候来报到?”
“这个还没上会研究呢,是大头子刚才私下跟我交的底儿,我估计会很快,三两天的事,到时还请老弟多介绍一些情况。”
彭长宜说:“那还有问题吗?别说是你老兄回来,就是别人来我也会把该介绍的情况详细介绍清楚的,这一点你放心。我要提前准备接风宴,欢迎老兄归来。”
孟客赶紧说:“这事千万别往外透露,一天不下文件,都不能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彭长宜说:“放心,我懂。”
放下孟客的电话,彭长宜陷入了沉思,按照亢州现在的状况,孟客来当市委书记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首先,他在亢州呆过,其次孟客的水平在所有县级市书记中,也是一流的,他来亢州,会让亢州的工作纳入正轨的。
其实,彭长宜特别想问问孟客,清平班子是怎么安排的?姚斌是否能进一步?但他耐住了好奇心,故意没问。
三天后,孟客在市委组织部长陪伴下,来亢州上任,本来市委副书记准备一同前来送他,但临时有事,只好由组织部部长和干部科长前来送他上任。
孟客对亢州不陌生,亢州的干部对孟客的印象也普遍不错,孟客回亢州工作,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组织部长在宣布市委对孟客的任职决定时,同时也宣布了彭长宜做好交接工作,明天回锦安市政府报到。
考虑到当前的形势,午宴的范围仅局限于常委班子成员,标准当然不会低,用彭长宜的话说,反正花亢州的钱也就是最后一次了,不花白不花。他的话当然是笑言。热烈的接风宴结束后,送走了锦安组织部的领导,彭长宜和孟客来到了市委小接待室,宋知厚给他们泡上一壶浓茶,亢州的两位市委书记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交接,说是交接,其实更多的是两位昔日好友一次比较亲密的交谈。
彭长宜详细给孟客介绍了目前亢州的工作,重点介绍了这次征地风波遗留下的有待于进一步解决的问题。谈工作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们大部分都是谈论工作以外的事情。
据孟客介绍,清平市这次人员变化也很大,市长也在这次变动中退休,姚斌接任市长,锦安市委办公室主任到清平任市委书记,至此,姚斌也终于熬到了正处。
孟客还跟他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这次在亢州官场震荡中,锦安市委本来决定给彭长宜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的,据说文件都打印好了,就等着第二天盖章签发了,后来关昊出差回来,找到岳筱,认为这样处分彭长宜不公平,亢州征地风波期间,彭长宜正在党校脱产学习,据他所知,在征地过程中,亢州召开所有研究征地问题的会议中,彭长宜没有参加一次,倒不是他有意不参加,是他从来都没有接到过开会的邀请,给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太重,作为党委第一副书记,他不同意给彭长宜这样的处分。就这样,市委撤销了对彭长宜原处分的决定,临时改为诫勉谈话。
听到这里,彭长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头皮就是一阵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一刻,他更加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岳筱心目中的位置了。
关昊,又一次出手相救!论私人关系,他跟关昊之间并没有什么,他彭长宜没有给关昊送过任何礼物,甚至连一瓶酒都没喝过他的,关昊能正确对待彭长宜的问题,说明他是一个敢于坚持原则、光明磊落、大公无私的人!
不管孟客是喝多了还是有什么其它目的,彭长宜都很感谢孟客告诉了他这些,因为,关昊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晚上,彭长宜还想留孟客吃晚饭,但是孟客坚持要回去,清平还有一摊子的事,他恳切要求彭长宜明天等他来了再走。彭长宜说:“不用,我明天要赶在上班前去报到,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回来后随时都可以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