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仍然没有离开理论层面看问题,如果管用,我们可能不会分手,可能我的孩子也不会离家出走了。”
舒晴见彭长宜表情严肃起来了,就说道:“嗯,我理解你。大人的工作不好做,但是孩子的工作要相对容易一些,平时多对孩子进行人身安全方面的教育,比如在她不具备保护自己的行为能力的时候,诸如打车、独自上下学、陌生人接等等。彭书记,不是我吓唬你,前年党校就有一个学员,是某县的县长,在工作中,得罪了人,结果孩子被别人绑架,警方花了很大力气才解救出来,尽管孩子没有受到人身伤害,但孩子的心理受到了很大打击,一直走不出被绑架的阴影。”
彭长宜说:“这个安全工作平时倒没少给她做,无论是她妈还是我,从她上幼儿园第一天起,尤其是她妈妈,经常模拟这样的场景,告诉她陌生人的可怕,甚至还神经质地不让她相信家庭或者社会上的某些具体的人和朋友。所以这个孩子一般人骗不了她。”
舒晴笑了,说道:“不错不错,妈妈的尽管做法有点过,但的确很称职,最起码在这个问题上。”
彭长宜说:“别说,你刚才说的孩子的安全问题很接地气,离开了理论。”
舒晴皱着眉,委屈地说道:“彭大书记,我在你眼里一直是这样的吗?就没有脚踏实地的时候吗?”
彭长宜大笑,说道:“当然有了,这个时候很多。”
舒晴说:“我可以想象,你在以前的家庭生活中,是多么的大男子主义。”
“哈哈。”彭长宜只笑不答。
舒晴感到自己有些冒失,便不说话了。
彭长宜见舒晴不说话了,他问道:“舒教授,我能咨询你一个比较私密的问题吗?”
舒晴一听,有点欣喜,说道:“当然可以。”
彭长宜想了想说道:“我的孩子今年要上初中了,12岁多了,现在表现的很叛逆,尽管她妈妈教育方式方法有时,但她明显别去年有主见了,如果说是青春期叛逆,是不是早了点,还是女孩子本身就比男孩子早?你12岁的时候是这样吗?”
“这个……”
舒晴感觉彭长宜完全不是粗线条的父亲,他对孩子有着很细腻的爱,尽管有些小失望,但是对彭长宜却多了几分尊敬。她说道:
“你要让我讲青春期的问题,尤其是女孩子的青春期,我可能只会从理论层面讲了,因为我真的不记得我的青春期有过叛逆。如果偏要说青春期有什么叛逆的举动,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上初中的时候军训,那时候我父母还在省里工作,我在省师范大学附中上学,军训结束有一个大型的汇报表演,老师说我的头发长不好戴帽子,要换另外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我当时找来剪子,二话不说,就把头发剪了。这是我唯一的一个青春印象。”
彭长宜说:“可能跟家庭成长环境有关系,你的家庭一直是和风细雨,你就不会有什么叛逆的表现,而我的家庭原来是那样一种局面,现在又是这样一种局面,所以我的孩子就过早出现了叛逆。她妈妈上次就给我打电话,说她不服管了。”
舒晴说:“是啊,女孩子比男孩子成熟早,相应地青春期也来得早。这个工作,你应该跟她妈妈沟通一下,让她妈妈随时注意观察她的青春期表现形式,而不是见面就互相指责。”
彭长宜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打电话我可是没瞒你,你都听到了吧?从始至终,她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我,从来都没打算要了解我,更没有真正欣赏过我!”
“那你了解她、欣赏过她吗?”舒晴轻轻问道。
彭长宜怔住了,想了想说道:“说良心话,我也没有。不过你这样一说,我感觉似乎我做得的也不是太好。”
舒晴笑了,说道:“怎么到自己身上用词就这么温和,口气就这么婉转?到别人身上,就变成那么义愤填膺了呢?”
“哈哈哈。”彭长宜听了她的话开怀大笑,他说:“人啊,都有一种本能,就是喜欢把错误往别人身上推,把成绩往自己身上揽。”
舒晴也笑了,说道:“还算诚实。”
彭长宜说:“其实我一直都是很诚实的人。我上次就跟你坦白过,我有很多的不足,所以我不想因为大人的这些不足,影响到孩子。”
舒晴说:“其实,你完全可以问问孩子的妈妈,中午为什么和孩子闹气?然后就能有针对性地做她们母女的调解工作了。”
彭长宜笑了一下,说道:“你太幼稚了,我如果问她为什么和孩子吵架,恐怕我就什么都干不了了,时间都得用来听她的电话。况且,我就是不问,也能琢磨个大概,没有什么正经事,那么一个小孩子,能挑起什么严重的问题,肯定是这娘俩言语碰撞交上了火了,自从她结婚后,她们娘俩之间经常吵闹,我女儿死看不上这个康叔叔,她又早熟,总是说些大人话,让人听来,就好像是大人教给她这样说的,为这我没少背黑锅,她妈就打电话跟我吵架,认为是我挑拨的女儿,让女儿跟她干仗,有时我都无语。我也经常给女儿做工作,女儿有一次还说,你们要是多这么嫌弃我,干脆我回老家上学吧,省得给让你们看着我烦。”
舒晴笑了,说道:“你女儿很睿智。”
“睿智?”
舒晴说:“是的,睿智。你想想,她很聪明,能从你们的话中感觉出意味。她知道你每次说她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她全错而妈妈全对,但每次你肯定是说她不对的时候多,为的是树立她妈妈的威信。有时候,你可能还会把自己对她妈妈的愧疚表现在对女儿的说服教育上,这样其实不太好,既然女儿找你诉苦,肯定有她的理由,这个时候你要做到公平公正,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有些事,可能咱们大人笑一下就过去了,但是孩子不一样,她的想法会很简单,简单到一是一二是二的程度,她会认为你为了照顾妈妈的面子批评她,袒护妈妈。所以,对孩子,光有爱是不行的,还要认真对待她所向你反应的一切问题,千万不要认为她是孩子,糊弄一下就过去了,那样不好。试想,她长期在你这里得不到同情,她就会没有安全感,会感到委屈,久而久之就会对你失望,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求另外的庇护,好在娜娜有爷爷,如果没有爷爷,她会不会泡网吧?或者……或者过早地寻求别的慰藉……”
舒晴小心地说出自己的担心,她唯恐彭长宜接受不了,就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彭长宜对她说的话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奇怪她对孩子的心理和对他的心理分析得这么到位,说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没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孩子的事?因为我从来都不认为那是事,可是居然被你说出这么多的道理?而且还非常准确?”
舒晴笑了,说道:“你不认为是事的,不等于就不是事,是因为你缺乏站在孩子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唉——”彭长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天到晚有多忙你是看见的,我一个礼拜见到一回孩子,她一见到你,从上车开始,就撅着小嘴叭儿叭儿地跟你说个没完,不是康叔叔就是妈妈,要不就是老师和同学,说的都是别人的毛病。我哪有时间听一个小孩子唠哩唠叨的,感觉她在这一点上有点随她妈妈,有时就懒得听,就像你说的,更没有想要站在一个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了。”
舒晴说:“是的,她跟你说的目的就是想在爸爸这里获得同情,或者是安全感、认同感。妈妈刚结婚不久,肯定正处在婚姻的磨合期,再加上孩子不喜欢这个继父,跟继父上不来,她也有难做的一面。她肯定不想再离一次婚,肯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对那个男人的迁就和宽容就会多一些,这不表示她对女儿的爱减少了,她可能会认为女儿是亲生的,差一点没有关系,反正我跟她的关系是牢不可破的。久而久之,孩子就会认为妈妈偏心了,而且还额外给他钱花,不出问题就不正常了。”
彭长宜说:“你说得的确是这么回事,不但她妈妈是这样,我有时都是这样,觉着自己的孩子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很快就过去了,所以每次她跟我控诉妈妈的时候,对孩子批评就多,对她妈妈就少多了。”
舒晴说:“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她跑去找爷爷寻求庇护去了。但一旦有一天爷爷不在了,或者爷爷也不向着她说的时候,情况就严重了。”
彭长宜听了舒晴的话后,不停地点头,说道:“你说的太对了,看来,小孩子也不能忽视啊。对了,你也不大,也没有结婚,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舒晴的脸稍稍红了,好在彭长宜看不见,她说道:“别忘了,我是搞理论研究的,理论研究的基础什么?”
“是什么?”
“客观,公正。”
“哈哈。”彭长宜笑了,说道:“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客观公正的课。女儿大了,该进入青春期了,看来,我是要好好研究一下她了,不能让她对我这个父亲失望,更不能让她没有安全感。我是该要好好反思一下了。”
舒晴说:“其实我说得这些你都明白,甚至比我考虑的还要深远,只是被你忽视了。”
彭长宜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忙了,躺在床上琢磨的都是工作的事,人事的事,哪有时间考虑别的。”
舒晴说:“趁着你说话女儿还听,就多说给她一些听,等女儿真的长大了,你有时间说了,人家都没时间听了。我妈妈常常说,早知她不在自己身边,那个时候就应该多抱抱她,现在想抱了,也摸不着,也抱不动了。”
彭长宜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你父母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多平和的一对老人。”
舒晴感慨地说:“是啊,我从小跟他们学到了许多,自打我参加工作那天起,你就别想着上班迟到这一说,每天晚上都是他们给我定闹钟,他们从不担心我偷偷改定时间,因为他们会把监视工作做到底,如果不按点起床,他们会直接到你房间把你叫醒。我上班他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听‘领导的话,团结同志’。他们真的是一对非常善良的老人。你知道吗,尽管他们收养了我,把我养大成人,但仍然保留着我生身父亲的姓。舒,是我养父的姓,晴,是我亲生父亲的姓,他们为的是让我记住我的生身父母。”
彭长宜说:“哦,还有这个‘晴’姓?”
“是啊,很少。”
彭长宜说:“这两个姓组成的名字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起的名字呢,因为搭配的非常和谐,自然。云卷云舒的舒,晴朗的晴,我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介绍你的名字时说的话。他们很善良,也很用心,从那么小开始养育你,现在把你养这么大了,跟亲生已经无二了。”
舒晴说道:“的确是这样,他们让我尊敬和敬佩的原因不只是养大我的本身,我还非常崇拜他们,他们心怀宽广,生活态度很达观、健康,父亲一直都很崇拜辛克莱·刘易斯说的那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想有所成就的话,我们需要的是豁达大度,心胸开阔,我一向主张做人要宽宏大量,通情达理。父亲说,你只有做到豁达、包容,自然你的内心就会明朗、宽广、饱满和充实。”
彭长宜说:“这是不是你当初学哲学的根本所在?”
舒晴说:“开始学哲学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但父亲的一句话打动了我,他说,研究哲学的人,渐渐地你会发现,这不仅是一门学科,更重要的是,在研究它的时候,你会不知不觉掌握了一种人生态度。他还说,只有这门学科,才能让你获得学术以外的价值,这个价值不是体现在研究成果上,更是直接体现在各种意识形态上,体现在你认识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上,体现在你的人生观上和世界观上,甚至会体现在金钱和利益上。当时感觉他说得话很笼统,很高端,但是出于对他们的崇拜,我就学了哲学,后来我感觉到我提前受益了,包括我上学时发表在《求是》上的那篇文章。”
彭长宜说:“就是论苏联解体的那篇文章吗?”
舒晴说:“是的。杂志社的一位老编辑让我写份简历过去,我写了寄给他们,他们根本不相信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写的,特地跑来学校见我,当知道我的父亲是谁的时候,他们以为是父亲给我润笔了,后来找到了我父亲,那时候父亲也不知道我写了这样一篇文章,父亲对我的这篇文章评价很高,当然最后发表的时候,是经过他们把关后才发表的。我记得杂志社为是否发表我这篇文章还争论过。尽管因为我的年龄关系,他们改变了初衷,把这篇文章挪离了原来一个很显要的位置,放在在一个不太醒目的位置上。所以我说,我的处之女作不是诗歌散文,而是一篇这样的政论文章。呵呵,现在想想,父亲当初说得非常对,哲学,能提高你认识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我现在已经在享受这种能力了。”舒晴说到最后有些自豪。
彭长宜说:“你父亲说得没错,的确如此。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报个哲学班,提高一下。”
舒晴笑了,调皮地说道:“你就不要学了,你再学哲学的话,恐怕没有别人的天下了。”
彭长宜也笑了,说:“不行啊,我最近需要这样一门学科来帮助自己提高认识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舒晴说:“呵呵,你太功利了,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循序渐进的,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立竿见影,你所谓的这些问题,在我看来,都是比较物质的。”
“当然物质了,不物质我研究它干嘛?那些所谓精神层面上的问题,归根结底最后都是通过物质形式表现出来的。”
舒晴看着他说道:“你是不是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
彭长宜笑了,说道:“一个女孩子,不要过多过问政事。”
舒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道:“书记同志,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党的副书记?”
彭长宜说:“括符,是党的亢州市委副书记,请注意用词,这个级别可是差得不老少呢。”
“哈哈。”舒晴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