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虽然居于乡野,依然十分关注外界的变化。陈嚣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首先把外面听到的新消息告诉荀子。他听说秦国派兵攻打韩国,韩国抵挡不住,派韩非出使秦国去讲和。知道老峒隙关心师兄,便很快将韩非出使秦国的消息报告荀子。
“凡事要看大局。天下的大安定,胜于一国的小安定。”荀子继续着他的思路,“假如秦王能拥有李斯、韩非两人辅佐,就如同虎添双翼,天下一统当指日可待了!”
果如荀子所料,韩非使秦所遇到的正是这样的情势。
韩非身着使臣礼服,仪容端庄,健步走入祈年宫。秦王政破例下位迎接。韩非不卑不亢地行使臣礼仪,跪拜秦王政。
秦王政搀起韩非,仔细端详,赞道:“嗯,好!寡人久慕韩非先生大名,今日终于见得尊容!”
韩非礼貌地说:“陛……君上!韩……韩非奉我韩……韩国大王之命,特来拜见,并带……带来国之珍宝,请君上笑纳。”
“有韩非先生来到,那些珍宝便全无光彩了!”秦王政听到韩非有些口吃,并不在意。
韩非急切地说:“陛……君上!韩非奉命来到贵国,作为使臣,希……希望大王能罢兵休战……”
秦王政打断韩非的话:“先生,不忙说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您是初次到咸阳来吗?”
韩非答:“是。”
秦王政大度地说:“寡人的咸阳都城是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有渭水东渐,终南秀色,寡人请你乘兴畅游。我们的秦川,美味珍宝可谓世上罕见,寡人送给你一一品味。”
秦王政不遵循接待使臣的常理,摆下丰盛的筵席招待韩非。秦王政坐主位,让韩非在主宾位置坐下。李斯坐在秦王政的一侧。
秦王政举起酒杯,满怀喜悦地说:“今日我秦国来了一位尊贵的韩非先生,他是寡人着意请来的贵客。寡人特意设下酒宴,为韩非先生接风。韩非先生,请!”
秦王政郑重地说:“韩非先生写的文章,寡人拜读了。寡人非常欣赏,非常钦佩。他虽然说话口吃,可是,他的文章言语流畅,学识渊博,发人深省。让寡人读后兴奋不已,彻夜难眠。你们讥笑他口吃,而寡人要恭敬地请韩非先生做老师,向他请教!”
李斯感觉自己被冷落在一旁,此时插话:“君上尊重贤才,乃是我等的榜样。”
秦王政说:“韩非先生!在这里,寡人请问您一句,您与李廷尉同是荀老夫子的学生,您的老师主张依法治国,您也主张依法治国,您与您老师所讲,可相同吗?”
韩非说:“老……老师主张,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治之原也;而韩……韩非主张,只要君王把法、术、势三者相互结合,运用得当,国家就太平无事。老……老师主张,以法律和礼义道德相互结合治理国家;而韩……韩非认为,在当今战乱频繁、人心不稳之世,礼义道德无济于事,治理国家只能靠严……严刑峻法。”
秦王政问:“您所说的‘术’是什么呢?”
韩非说:“所……所谓术,是君王用来控制臣下的方法和手段。君王以……以人的能力而授官,以……以官位的职责不同而求其效,要稳操生杀大权。‘术’只能为君王一人所独有,其机密决不可为人所知。”秦王政又问:“那您讲的‘势’又如何解释呢?”
韩非回答说:“势……势就是权柄。虎豹之所以能胜人又能擒住各种野兽,是因其有爪和牙。假……假如虎豹失去了爪牙,人就会把它制服。权柄就是君王的爪牙。君王如果失却了权柄,就和失去爪牙的虎豹
相同。”
秦王政异常兴奋地赞许:“啊!好,好,好!绝妙之论。韩非先生果然是独有创见的贤达英才。以后寡人将不断请教先生!”
韩非谦逊地说:“不……不敢当。君上!韩……韩非因有口吃之疾,言语不畅。韩非作为韩国使臣,把要讲的话写成了文章,呈……呈送君上。”
韩非郑重地站起身来,向秦王政呈送帛书。
秦王政接过韩非呈送的帛书,含笑说先生写的文章,《五蠹》篇、《孤愤》篇、《显学》篇,寡人读过,每一篇都让寡人爱不释手呀!今日韩非先生特为寡人写下文章,寡人一定仔细拜读。”
李斯与姚贾一直关注着韩非与秦王政的谈话。
秦王政吩咐李斯:“韩非先生初次来到咸阳,你是主人,又是他的同窗,要代寡人多多关照贵客。”
李斯俯首遵命。
下朝之后秦王政专心阅读韩非的上书。
韩非在向秦王政的上书中写道:“秦王君上!韩国侍奉秦国已有三十余年,年年纳贡,与秦国的郡县无甚两样。臣窃闻贵国将举兵攻打韩国。而赵国正在聚集士卒,联络党徒,他们知道秦国不灭,则六国之宗庙必然要毁于秦国的手中。他们想西向攻秦,已非一日之计。如今大王舍弃赵国这样一个大患,而攻伐如同内臣一样的韩国,这样,天下将明白赵国灭秦的计划是对的……”
秦王政思虑着韩非的意见,这个意见虽说与李斯不同,但有他的道理。
秦王政让赵高把李斯传来,把韩非的上书交李斯拿去观看,还要李斯带韩非在咸阳到处玩玩,告诉韩非,寡人希望你们二位同窗携手,一同辅佐寡人。又叮嘱李斯:“你一定要想办法把韩非留在寡人的身边。”
李斯遵照秦王政敕命,陪韩非乘船沿渭水游玩。舟船顺水而行,船尾有女乐工弹奏优美的乐曲,李斯与韩非对坐船头,面前摆下果品、美酒。二人缓缓对饮,闲谈。
李斯望着滔滔河水说:“韩非师兄!你瞧这渭水两岸,景色宜人,如诗如画。我是楚国人,在楚国从来未曾见过这样好的美景呀!”韩非说:“我是韩国人,走到哪里,都觉得不如我的家乡好。”李斯问:“韩国有这样美丽的河流吗?”
“韩国有黄河,水域之宽广渭水绝不可与之相比。”韩非说,“以我来看,不要说黄河,就是韩国的一条小溪,也比这渭水可爱可亲!”“啊!我曾说过,贤士无国度。咱们弟兄分别二十多年了,没想到你仍然是一颗稚子之心呀!”李斯说完哈哈大笑,以掩盖内心的尴尬。韩非不以为然地微笑,有所思地问:“你给老师写过信吗?”
“写过,只是不见回音。”李斯问韩非,“你给老师写过信吗?”韩非愧疚地沉默良久:“我……我至今一事无成,一……一事无@……”
李斯感叹地说:“师兄,男儿无须许多儿女情长。你我都是荀老师的学生,政见相同,主张以法为本,一统天下。如今,在华夏的土地上,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势已成定局。秦王喜欢你,他希望你留在秦国。”韩非问:“这就是秦王大动干戈,要索我来秦国的原因吗?”
李斯直言回答:“是的。秦王有志于天下,特别看中贤才。你的文章在他手中已经看得绳索破断,口口声声夸赞你是当世圣贤。我看你的文章也是圣人之论。”
韩非不愿听,说:“你无须奉承我。”
李斯说:“非是奉承你,是师弟对师兄的真心话语。既然秦王这样看中你,你就留在秦国,和我一同辅佐秦王,咱们共同成就天下一统的大业,你看好吗?”
韩非淡淡一笑:“我如今是韩国派来的使臣。”
“这无关紧要。”李斯说,“秦王让我带兵攻打韩国,无非就是为了让你到秦国来。”
韩非坚持:“既然是韩国的使臣,我就应当完成韩国交付的使命。”李斯说:“不要去管它什么使命吧,应当首先想一想自己的前程。”“做使臣,不完成使臣的使命,那不成了卖国的奸贼吗?”韩非正
色问。
李斯放低声音,关切地说:“师兄!人之一生难得有几次好机遇。你在韩国多年不被韩王所用。如今秦王这样器重你,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遇吗?”
韩非不赞成李斯的话,他说:“我所看中的,首先不是个人的机遇,而是自己的职责。”
李斯摇头叹道:“你呀!文章写得那样好,人怎么依然这样不通达?”他感觉韩非虽说年逾四十,却依旧是一身书呆子气。
迎面行来一条花船,上面坐着姚贾和几个陪伴的美女。姚贾望见李斯,在船头拱手道:“李廷尉,我这边有礼了!”
李斯也起身拱手道:“姚千户,你为秦国立下了大功劳呀!”
“彼此彼此!”姚贾哈哈大笑。
待姚贾船行过后,韩非问:“此人是谁?”
李斯介绍说:“他叫姚贾,魏国人,在秦国做宾客。出使楚、齐、赵、燕四国三年,刚刚回来。他用珍珠重宝,拆散了四国合纵攻秦的计划。秦王君上十分高兴,封他为千户侯,拜为上卿。”
“啊!他就是姚贾姚侯……”韩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