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陆泽西,柏橙并没有回家。
她沿着冇江,一直往前开。
她的脸上挂着笑意,不再是那种永远和人保持距离的微笑。
这个笑容,是会心的。
周宁静怕了,心虚了,没底气了。
周宁静带着一家人来菲斯特,就是想当着柏橙的面,秀秀她所谓的幸福。
需要秀幸福才能感到满足的人,在柏橙看来是不堪一击的。
时隔十二年,尽管已经和方致远结婚生子,但周宁静仍把柏橙视为情敌。
柏橙的甲壳虫在一家叫做旧时光的咖啡馆门口停下,这是安汶的咖啡馆,她邀请过柏橙多次,但柏橙一直都没时间过来。
推开门,一股诱人的咖啡香气铺面而来。不足90平的空间,零落摆着原木桌椅,舒缓的音乐在咖啡馆内流动。
吧台内,一个莫干西发型的男人在调酒。有意思的是,他调了酒,倒进面前的玻璃杯,自己就一饮而尽了。
安汶从吧内后的一个隔间走出来,柏橙一眼就看到了她。
黑色针织套裙让安汶显得更瘦削。自从徐子文死后,她就一直穿素色。
“你怎么来了!”安汶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你这还卖酒啊?”柏橙拉了张吧台椅,坐下。
“自己喝的,你要来一杯吗?”男人说话了。
柏橙摆手:“我开车呢。哎,安汶,你也不介绍一下。”
“他就是刘易斯。”安汶低头一笑。
安汶跟柏橙提过,她有个男朋友。
“我是柏橙。”
刘易斯笑道:“安汶最近老是提起你,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行了,寒暄客套到此为止,赶紧给我们俩来壶曼特宁。柏橙,曼特宁行吗?”
“苦中带点甜,甜中带点酸,我喜欢。”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柏橙环顾,只看到零落的几个客人:“这咖啡馆,你还真是开着玩的。”
“反正我们俩也不指着它挣钱。你知道的嘛,我专注啃老。”
安汶的父母是卖水产品发家的,算是小暴发户,家境殷实,她确实有资格啃老。
“那刘易斯呢?”
“他是个编剧……”安汶压低声音,“写言情剧的,一天到晚腻腻歪歪,跟活在戏里似的。”
“看着挺靠谱的,你也别老是晃着他了。”
“我都跟他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结婚。”
“那他能愿意吗?”
“他要不愿意,还老呆着这干嘛?”
“你这可有点欺负人了。”
“柏橙,人就非得结婚啊,不结婚的人多了,哪条法律规定不结婚就得判刑吃牢房了?”
“结婚……”柏橙顿了顿,“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应该会想和他结婚的吧。虽然我父母的婚姻不幸福,但是我,我还是相信婚姻的。”
“一听你就是没结过婚的。”
刘易斯送上了咖啡,体贴地给两人倒上,又很知趣地离开。
“对了,官司的事怎么样了?”
“上次周律师不也说了吗,徐子文没了,我就是闹闹的第一监护人。这官司,我稳赢的。你说也怪,闹闹的爷爷奶奶不愿意把孩子给我还算说得过去,可程虹这是干嘛呢?”
“她也不愿意?”
“就你来之前,她还来这找过我呢,软硬皆施的,说什么闹闹是她一手带大的。闹闹确实是她带大的,这点我认,但我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啊。再说了,她这带着闹闹,以后还嫁不嫁人了?这些道理,我都跟她讲了,她愣是油盐不进。”
“你离婚的时候就该把孩子要过来的。”
“那会儿我怎么知道……”安汶略别过头,“我怎么知道子文会出事呢?我一心想着离开他,离开那个家,我要不把孩子留下,他也不会放我走的。说起来,是我对不起孩子。”
安汶说完,便落泪了。
“你干嘛呢,怎么还哭了?”栢橙递过纸巾。
“栢橙,我给你句忠告啊,你要是真的很爱一个人,千万别跟他结婚。婚姻会毁掉一切的。”
“你不能老是这么消极。”
“总之,你以后会明白的……”安汶擦擦眼泪,“你看,你第一回来我这,我没好好招待你,这还哭上了。”
“安汶,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的。”
两人聊至深夜还不肯道别,从现在聊到过去,又从过去聊到现在。
“柏橙,其实你当年离开冇城,我们找过你,我和方致远。”安汶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方致远跟疯了似的,直到高考结束整个人都是颓的。”
“当时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们。我妈的状态一直不稳定……”
“阿姨她……”
柏橙沉凝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抑郁症。离婚是爸爸提出来的,我妈死活都不同意,因为这个,病情加重……”
“对不起,我……”
柏橙摇头:“没事,都过去了。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敢想,只想好好照顾妈妈。”
“回来就好,回来了,我们还能经常聚聚。”安汶轻轻按着柏橙的手背。
柏橙的眼里有点点泪光:“嗯。”
“只是……方致远已经结婚了。”
柏橙含着泪,笑起来:“我想,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你可别犯傻,别告诉我你现在单身就是因为他。”
柏橙没说话,喝了口咖啡,安汶看着这个久别的闺蜜,隐隐有些担忧。
重逢之初,时光带来的生涩感已经荡然无存,不管是柏橙还是安汶,都找回了当年的那份情谊。
方致远也还没睡。
他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忖思着他的明天,他和这个家庭的明天。
启明通讯是回不去了,最好明天就去办离职。可这些,又该怎么告诉身旁的妻子呢?
思来想去,先办离职,然后再谋新的出路,是唯一的权宜之计。
丈夫的异样,周宁静不是没发觉。
她闭着眼睛,却仍是醒着的。她想起今晚在菲斯特,柏橙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这笑容下面,到底都藏着些什么?
周宁静不得而知。只是如此一来,她携家人去菲斯特吃饭的举动倒显得有些刻意,也有些可笑了。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是啊,柏橙仅仅只是回到了冇城,不过和方致远见过几面,她就阵脚大乱起来。
我是方致远的妻子啊,我为什么要为他十二年前那段懵懂青涩的恋情而忧虑?
周宁静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了。
她转身,搂住了方致远,脑袋紧紧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怎么还不睡……”方致远摸摸妻子的脸颊。
周宁静的脸是冰凉的,但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
方致远开了台灯,看着妻子:“怎么哭了?”
“抱着我。”
方致远抱紧了周宁静。
“致远,你不会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
“我一定要买学区房,一定要提前把周子接回来,我……”
“我都明白,”方致远笑着,“相信我,房子我们一定能找到合适的。”
“对了,今天何总让你去公司,是有什么事吧?”
方致远顿了顿,说道:“没事,就是总部来了几个领导,何总让我一起接待来着。”
“真的?那你销售总监的位置不会动吧?”
“不会,放心吧,老婆,我会努力挣钱的。快睡吧,再不睡,明天你就该有黑眼圈了。”
这个夜晚,妈宝总裁毛峻家也不平静。
上海医院的检查报告已寄到。
检查结果在毛峻意料之外,却在胡古月意料之中。
两口子紧闭房门,悄悄拆开了那份检查报告,为的就是不想让毛峻的母亲陈华美知道得太早。
无排卵。多囊性卵巢。
这几个字就像被自动加亮了一样,刺痛着胡古月的眼睛。
“一定能治好的。”毛峻合上报告,故作轻松,“明天,明天我们就去上海。”
胡古月摇摇头:“毛峻,我要是说……我要是说我不想治了,不想折腾了,你会生气吗?”
“怎么了?这就失去信心了?你放心,妈妈问起,我就说是我的问题,咱们这次去上海,是给我治病。”
“你没病。有病的是我。”
“不,我有病。”
“我有病!”
“我……”
两人忍不住笑起来,胡古月更是笑中带泪:“哪有人说自己有病的。老公,我就是害怕,你说我们这几年,为了要孩子,受了多少罪。”
“当时不是没想到去医院检查嘛,这才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中药。月月,如果你真的不想治,那咱就不治了。孩子我们可以不要,现在丁克的夫妻也有不少,幸福与否和孩子没关系。”毛峻看着胡古月。
胡古月咬咬嘴唇:“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很幸福很知足了。老公,家里的情况我都了解,再说了,妈那边……所以,该治还是得治,我一定会配合医生,把病治好的!”
“行,那你就听我的,回去之后,我们就告诉妈,说我的身体有问题,这才一直没要上孩子。”
“这样好吗?”
“月月,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可妈要是问我们拿报告,我们总不能老是捂着不给吧,这事我们没法瞒啊。”
毛峻挠头,突然说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