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燕村的祖先是个有名的玉工,找到了一块天然如同燕子的玉石,这才姓了燕。祠堂里供奉的就是这位燕氏先祖的大像。不过子柏风并非燕氏后代,而且在他的印象里,这祠堂总是阴森森的,走近了就一股阴风,所以从未真正看过这燕氏祖先的塑像。
而此时,他一路走近,就看到祠堂的门只是虚掩,并没有落锁,走近之后,就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种种关于祖先仙灵的故事来。不过这些故事大多是大人们编出来吓阻小孩子到祖祠里玩闹的,现在想起来,真是颇多的无稽之处,而且往日里总觉得笼罩在祠堂之外的阵阵阴风也不见了。
子柏风左右看看没人在,推开门小院子的门走了进去。
进门就看到两个巨大的石碑,被赑屃驮着,一左一右立在院中。院子里青砖铺路,砖缝里和两边都是深深的荒草,显然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子柏风站在那里欣赏了一会儿碑文,似乎写的是当初先祖如何寻得燕形奇玉,而后又如何娶妻生子,建立了燕村。另外一块碑文,则是描述下燕村的种种灵异之处。
子柏风拾步向祠堂走去,三阶的台阶中已经生出了绿草,门上倒是栓了门闩,不过是从外面拴的,想来也没人会进了祠堂里面,从里面栓门和神像共处。
子柏风推开门,一股尘土气息就扑面而来,祠堂里的光线有些阴沉,正中摆着一个香案,上面是冷香残烛,抬头看去,子柏风顿时一愣。
外面的碑上完全没写这燕氏的祖先是个武将啊,不过是个玉工而已,不知道谁突发奇想,把自家的老祖宗塑造成了一个武将的形象,就看那神台之上的石像身穿盔甲,头戴金盔,手持长戟,环眼怒目,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这尼玛哪里是玉工?俨然就是一尊门神……
仔细看去,金漆剥落,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石头来,这尊像竟然是石雕的。
“这是哪里的石匠偷懒随便拿门神来糊弄了,还是燕村的子孙们不肖,从哪里偷了一尊门神像来供奉起来了?”子柏风看看左右,两排木架,上面是黑沉沉的生铁铸就的刀枪剑戟,俨然就是武庙了。
子柏风目光一扫,看到还有一段碑文,原来传说中这位燕氏的祖先死了之后,荣登极乐,成了一位天将——真是太会给自己的老祖中戴高帽子了。
子柏风哭笑不得,不过这也省了自己的事情,他低头把香案上的香炉烛台挪开,用手拂去了桌子上的浮尘,一弯腰,爬到了供桌上,然后又跨到了神像下边。
抬头看去,这神像怒目圆睁,一双眼睛上点了黑漆,似乎正在看着子柏风。
“莫怪莫怪,借你的身体一用,去惩戒一番你的不肖子孙们。”子柏风低低祷告,这神像身上,也像是那尊奔马石一般,凝聚了许多的执念,只是它也和那奔马一样,空有诸多的执念凝聚在身,本身却只是一块普通的顽石,又被封闭在一座房屋之中,没有容纳多余灵气的力量。
神像上落了一层浮灰,子柏风也不用笔,直接运力在指,使用了“一元化”的法门,把灵气与灵智灌注在一点墨痕之中,一指向神像之上写去,随着他的笔迹,一行行诗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秀才诗书难自弃,空有雄心平八荒,借我刀兵匡正道,一笔招来天兵降!”
子柏风一笔笔地写下去,从那雕像的脸庞写到了胸口,这才听到石像之中似乎响起了一声长啸,那啸声越来越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扎出来。
子柏风后退了一步,就看到那威风凛凛的燕氏祖先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从神台上走了下来。
成了!
子柏风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跳下供桌,招了招手,道:“来,跟我来,去擒你那不肖子孙!”
山中日头落得快,出了祠堂,子柏风发现太阳已经西斜,天已经朦胧地黑了下来,正是黄昏时刻。
子柏风带着燕氏天兵从祠堂里走出,当先向四狗的方向走去,燕氏天兵脚步沉重地跟在后面。暮霭之中,那高大沉重的身影,给人以极端庞大的压力,子柏风一边走,一边回头去看看燕氏天兵身上沉积的灵气。
灵气确实是在逸散,向四周的空气发散出去,但是当初的奔马石能够跑上四十里才消耗空灵力,这才短短的数步,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消耗来。
子柏风满意地点点头,不再担心后面的燕氏天兵,一边前行,一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种拥有强大后盾的美妙感觉油然而生,这才像话嘛,这才算是一个村正应有的排场嘛!
来到了四狗家门前,子柏风上前拍门,道:“四狗,给我出来,我带官兵来抓你了!”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了四狗的怒吼声:“孙子,你还敢回来!”
他才不信子柏风真能带官兵回来,即便是子柏风能有这个本事,这才去了多久,怎么可能就领了官兵来?四狗扭着内八字打开了房门,看到子柏风顿时怒火中烧:“爷爷捏爆你的卵蛋!”
子柏风向后退了一步,向前一指,道:“就是他,把他带走!”
“你是什么人?!”四狗看到子柏风身后黑黢黢,身穿盔甲的身影,顿时大吃一惊,色厉内荏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抓我四狗,难道没听过我的名头吗,招打……”
他一拳打向燕氏天兵的面门,谁知道燕氏天兵不闪不避,任由他一拳打在脸上。
“哎呦!”四狗痛呼一声,燕氏天兵全身都是石头,别说是用拳头打了,用刀砍上去都要卷刃的,四狗肉身凡胎,他的拳头怎么能比得上这石头雕刻的天兵?
天兵上前一步,伸手一推,四狗就像是一个小萝莉一般被推到了,两只腿并紧了,生怕再被来上一脚,若是被这样一个大汉来上一脚,恐怕就要爆蛋了。
好在天兵只是伸手抓住他一只手腕,另外一只手抓住了他的一条腿,把他打横拎了起来。
石像比常人高,手长脚长,这一伸开,顿时拔四狗拉直了,四狗在空中嗷嗷大叫,子柏风抬头看着被举在空中的四狗,哼哼一笑,道:“这次你知道了吧,秀才爷可不是你想要打就能打的!”
子柏风还想再教训几句耍耍威风,就听到小石头一连串的喊声从远方传来:“哥,吃饭了!哥,吃饭了!”
往日里,每到这个时间,全村子里各种喊声此起彼伏,串门的汉子,偷懒的女人只要竖耳朵听听是不是自家的孩子,就知道自家的饭是不是做好了,从各自的旮旯里出来,拍拍屁股回家吃饭。当然,也有男人女人们大声呼喊玩疯了的孩子的。
不过,今日里大家都躲着子柏风,大街上都没人,会在外面喊的就只有小石头而已。
“我来了!”子柏风可不敢让小石头看到自己身边的官兵,那可有的解释了。他连忙挥挥手,道:“你去把他带走,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说完了,子柏风连忙快步走到胡同外,一把拉住了正埋头狂奔的小石头,拽着他回家吃晚饭去了。
“到哪去了?”看到子柏风,子坚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却是淡淡的一句询问。
“今天你婶儿做的饭。”子柏风刚进来,子坚就把院门关了起来,燕吴氏这才从柴房里走出来。两家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必须注意点影响,是不敢在人前太亲近的,但是现在静悄悄的,这全靠子柏风所赐。
“柏风,咱家里还有一些银钱……”子坚道,“你婶儿也说了,先带头交上……”
“不用。”子柏风打断他的话,道,“爹,你别忘了,我是秀才,不用纳税的。”
“可是……”子坚想要说,你是秀才,但是我不是啊,而且本来你就不是成年人,你本就不用交税啊——男子二十岁加冠才算是成年,现在的子柏风还早呢。
“我说不用就不用。”子柏风断然道,且不说他就是这个负责收税的人,单说他已经考上秀才了,还让自己的家人过紧巴巴的日子,这种事情他做不到。
“那我……”燕吴氏想要说什么。
“婶儿,你也不用。”子柏风哼了一声,他是负责收税的人,谁交了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怎么匀不出来这一笔?
子坚如同不认识儿子一般,看着他。他记得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但是现在怎么……
他却不知道,现在的儿子还是极有原则,但是却把自己的父母家人放在了原则的最前面。
大义灭亲?那种傻事谁会做。他可以不贪小便宜,但绝不会让自己的父母家人吃亏。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子柏风不曾把这个当做什么大事。
他总觉得,自己拥有两世记忆,又有养妖诀这个大能耐,还愁那点小小的赋税?多大点事儿啊,当得那么辛苦吗?
真要有需要的话,他可以自己垫上这笔支出,但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父母受这种委屈,当个村正,有了大能耐,竟然不能让自己父母享福,这算什么能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又当什么村正,丢了这官,学着燕老五看笑话就是了。
在下燕子村接近十年,子柏风早把燕吴氏当成自己的娘,把小石头当做自己的亲弟弟。虽然当年的子柏风总是教训和埋怨小石头,那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小石头好,虽然方法不对,不讨小石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