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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曾贤把子柏风送到了知正院的后门外,驻足看着子柏风走进院子里去。
子柏风进门之前,转回头来,看着曾贤,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但我还有许多事情告诉你。在西京,我有许多敌人,这些敌人,说不定会想要取我性命而后快,你若是真的想要追随于我,就没有退路了。”
曾贤心中一紧,但是修行道上无易事,谁没有敌人?当初给盐城的金家当供奉时,也曾经护送商队,在路上九死一生。
看曾贤缓慢而沉重地点头,子柏风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一个忠告。”
子柏风转身进去院子里了,曾贤却还在原地思考着子柏风的那一句话。
“傲骨?唯有傲骨?”
修仙先修心,修心要修骨。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突然从曾贤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曾贤皱起眉头,记忆深处已经被完全遗忘了的很多事,突然就冒了出来。
师父苍老的面容,在让自己下山前的谆谆教诲。
父母送自己上山前,眼中不舍的眼神。
在自己看到高来高去的修仙者,在小小的客栈门外立下宏愿的那一刻。
是了,是在师父弥留之前,自己赶回去见了师父最后一面。
“一生经营,临老依旧蹉跎,陷身俗事,不知觉间就忘记了初衷。修仙先修心,修心要修骨。你的师祖给我留下的这句话,我至死都没明白,我便把这句话告知于你,希望你能明白。不再重复我的老路。”
自己,就是为了不再重复师父的路,才毅然踏上了漂泊之旅。
可又在何时,把自己的傲骨给丢了呢?丢在了哪里?
可是,傲骨又能给自己什么呢?
曾贤抬起头来,小院的上方,夕照似乎在灵气中折射出了六棱形的光柱,他能感受到,在这扇门的后面,就是浓郁到让人窒息的灵气,让他能够自由自在地吸收灵气修炼。
而想要进入这扇门,就必须通过这一个月的考验。
而这一个月之后,再也不会过现在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一个月。
傲骨。
……
子柏风进了院子,子吴氏就迎上来,道:“我让带的东西,你买来没有……嚯,这么多?”
子柏风把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各色包裹都放在了桌子上,子吴氏就像是看到玩具的小孩子一般,急切地打开看起来。
“什么东西?我看看……哎哟。”小石头早先骑着踏雪回来了,他是看到什么都好奇,闻言顿时凑上前来,想要看看,却被子吴氏打了爪子。
“小脏手,别乱碰,回家先去洗手!”子吴氏先指使了小石头,然后又对在一旁的子坚道:“你看踏雪的毛让小石头祸害的,赶快帮踏雪刷刷身上。”
“哦……”子坚眨眨眼,转身去了。
子吴氏却是喜滋滋地拿起了一个袋子,打开看了起来。
子柏风所买的墨,高中低档都有,低档墨就随便拿纸张包着,胡乱装在绳兜里,高档墨却是放在锦盒里,还配了绸缎,极为华贵。
子吴氏先拿了一块低档墨,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放在一边。
似乎这个不怎么样。
然后又拿起了一块,仔细检查了一下,甚至拿舌头舔了舔,然后又皱起了眉头,又是摇摇头。
子柏风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子吴氏,现在的子吴氏,哪里像是那个温柔娴淑的婶儿老妈,哪里像是那个低眉顺目带着小石头挣扎求存的小媳妇,哪里像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刚烈女子,这分明就是一个现代社会女强人,而且还是技术型的女强人。
不多时,小石头和子坚都回来了,不过这父子俩都被子吴氏赶得远远的:“毛手毛脚的,别给我打碎了!”
等到了高档墨时,子吴氏就把眉头皱的更紧了,望闻尝等三种方法都用上了还不够,还需要用小刀刻下一些墨粉来,在手中细细捻着。
“来,柏风,你帮我试墨。”到最后,子吴氏从中间挑出了三块来,对子柏风道。
“我去拿砚台!”小石头转身踏踏跑走了,不多时就抱着笔墨纸砚跑回来。
子坚非常自觉地去磨墨,子柏风母子俩摊开纸张,待到墨好了,子柏风便大笔一挥,遒劲的笔迹就出现在纸张上。
“好墨!”子柏风点点头,墨迹饱满浓黑,晕染极少,一笔下去,极有立体感,子柏风所用的墨里面,确实鲜少有这么好的。
子吴氏却是摇摇头,又让他换了一种墨。
不多时,三种墨都试了一遍,子柏风只能感叹,不愧是真正的上等墨,果然名不虚传,落笔干脆,墨色自然,墨迹灵修,虚实皆可,却又完全没有断层,变幻如一。
在蒙城可得不到这种上等的好墨。
“好墨,好墨啊!”子柏风忍不住赞叹,他自己虽然工于书画,但是对墨还真是没多少讲究,能用即可。再则,平日里只是多用来处理公文而已,用好墨也是浪费。
子吴氏却是摇摇头,转身走回了房里,不多时,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出来。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小块墨头,不知道是谁用剩下的,却被子吴氏珍而重之地珍藏起来。
“试试这个。”子吴氏推开了子坚,细细洗了砚台,然后自己细细研磨起来。
不多时,扑鼻的清香就从砚台中飘出来,是芙蓉清香,已经是深秋时节,须臾之间,却好像是已经回到了盛夏,窗外芙蓉朵朵,蝉鸣声声。
子柏风轻轻吸了一口香气,顿时就觉得心情平静了下来,他抓起狼毫,吸饱了墨,一行行行书跃然纸上:“刹那断送十分春,富贵园林一洗贫。借问牧童应设酒,试尝梅子又生仁。”
一路写下去,一卷《落花诗卷》写完之后,墨汁也恰好用尽,子柏风回味久久,道:“好墨,好墨,极品好墨!娘,这墨哪里来的?”
这长长的一卷落花诗卷,写了足足一卷纸,子柏风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写过字,只觉得神清气爽,不但不累,反而觉得精神颇为健旺。
子吴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卷纸,眼中满是爱怜和骄傲之色,道:“这样的墨,给我儿用才不辱没了它,那些年请来的试墨先生,没有一个人有我儿写的字好看。”
子柏风被子吴氏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搔搔脑袋,嘿嘿笑起来。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种。”子坚倒是很不客气。
子吴氏白了他一眼,风情万种,子柏风假装没看到老爹老妈之间的这种暧昧互动,子吴氏转过头来,对子柏风道:“你知道我娘家是制墨的,我祖母是一位制墨大师的小女儿,虽然制墨的技艺传男不传女,但是从小耳濡目染,手艺却也非常好,我家的制墨手艺,就是我祖母传下来的。这一块残墨,是我祖母从娘家带来的,用到剩下这些,再也不舍得用,我出嫁的时候,祖母把它交给了我。”
子吴氏抬起头来,道:“有时候我但想,祖母把它交给我,定然是有些原因的……”子吴氏露出了遐思的神色,“我小的时候,祖母就一直在教我如何制墨,给我讲一些制墨的知识,只是,等到我出嫁了之后,便再也没有……祖母去世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回去看一眼她老人家……”
子吴氏捂住了脸颊,子坚把她拥入了怀里。
子柏风便知道,子吴氏的心中,藏着一个梦。
每个人的心中,都曾经藏着一个梦,只是绝大部分人没有去追求这梦的勇气和权力。
之前的十年,子吴氏的日子是凄楚的,丈夫早逝,叔叔无情,和子坚两情相悦,却不敢迈出最后一步。
这一切,都在这一年里改变,这一年来,子吴氏的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梦。
但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她的生活已经如此圆满,再无遗憾。
她已经生活在了自己的梦境里,于是便有了更大的追求。
所以她又想起了曾经追逐过的梦,待字闺中时,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里所做的梦。
这些天来,子柏风一直在给自家老爹和老娘灌输一个真理,那就是他们发的是很年轻,非常年轻。
子坚虚岁才三十三岁,子吴氏虚岁二十九,若是在子柏风的前世,这些人自己都还是大孩子,说不定还没结婚呢。
而现在,他们都已经迈入了修行的门槛,拥有灵气滋润,也不求飞仙成圣,他们也不用辛苦修炼,剩下的日子,便可以尽情享受生活,或者追求自己的梦想。
而现在,他欣慰地看到自家老爹和老娘终于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子吴氏从子坚的怀里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擦擦泪,道:“柏风,你先等着,我还有一块墨,让你试试。”
子吴氏从自己房里端出一个木盒来,刚刚打开,就嗅到桂花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这桂花的味道,子柏风太熟悉了。
“桂清墨。”子坚献宝一般抢先说道,乐滋滋的,“我做的模子,我压的墨。”
子柏风把那墨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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