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长安在望。
等入了城,永嘉也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而是正襟危坐,打起精神。
待行至翼国公府门口,方借着陈远伸来的手下车,大袖垂垂,端庄娴静,一派大家闺秀气度。
秦琼眼下身体还好,尚担任左武卫大将军,闻讯亲自自府中迎了出来。
又欲设宴款待,还要派人去把秦怀玉叫回。
陈远笑着拦下:“秦大哥,还是改日吧,非是小弟客套见外,实在是,家中无人,分身乏术啊!”
秦琼也不是傻子。
一看后面好几辆车,再想想陈远的情况,便知这接下来,还有得跑。
便笑着说道:“贤弟说的是宿国公燕国公晋国公三家吧?
理解理解,那今日就不设宴了,入府小坐片刻,喝上一盏清茶可好?”
陈远便看向永嘉。
永嘉双手交叠笼于袖中,目不斜视,微微欠身落落大方笑道:“那就叨扰翼国公了!”
“哪里哪里,贤伉俪莅临,寒舍蓬荜生辉,请!”
秦琼哈哈大笑,心里也忍不住好笑,难怪这位长公主拼着戴冠修行也不嫁人,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向来飞扬跳脱的永嘉长公主,竟也有如此娴静端庄的时候。
陈远也不多说,与永嘉一道随秦琼入府品茶。
时候不长,半个来小时便出来了,依然是秦琼亲自相送。
直到看着走远,秦琼才摇头笑了笑,一面命人去寻秦怀玉,一面回府中,看起了送来的回礼。
倒不是多在意东西,就是单纯的好奇,想知道都有些什么。
毕竟那是一个那么神奇的人,种种神奇的事物层出不穷。
这也就是太过年轻,不好陡然间拔得太高,如若不然,想必也是国公了。
况且,一共就那么两口箱子,外加一样披着盖头矗立的事物,节礼常见的东西,一样看不见,里面有些什么,也不知道,着实让人好奇。
同样,作为翼国公府主母,秦琼之妻贾氏亦颇为好奇,想知道到底都有些什么。
于是,首先盖头被揭开。
“糖葫芦?”看着呈现出来的东西,贾氏有些啼笑皆非。
到底是年轻人啊,这回礼,可真有够别出心裁的。
而且上面还有萘,红彤彤的,又大又圆,当下的时节,怕是不好弄到。
秦琼本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年轻人的口味,况且那一圈萘,真要说起来,可比羊肉什么的珍贵多了。
忽然面色一凝:“不对啊夫人,这糖葫芦,你有见过如此通透的?”
这一问,贾氏顿时也想起来,是啊,这糖葫芦,何时可以做得如此通透了?
便是拿西域来的石蜜,也不能啊?
难不成是蜂蜜?
可那也不对啊,即便蜂蜜会硬化,那颜色也是对不上的。
这时,秦琼已经取了一支筷子一样的竹签插着的糖苹果下来,送到夫人面前,笑道:“且不论是何物,先尝尝再说,总不会有毒。”
贾氏也笑了:“那妾身就先尝了,闻着就怪香甜的。”
话虽如此,面对又大又圆还裹着一层透明糖衣的糖苹果,又不知如何下口。
于是便只舔了一下。
秦琼便问:“如何,可甜?”
贾氏点头:“甜,有蜂蜜的味道,但似乎又不全是蜂蜜。”
说完便又拿了一支,递给秦琼。
同样是糖苹果,秦琼可没什么不好下口的,张嘴了就是一口。
咔!
脆,仿佛琉璃碎掉了一般,带来的却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甜蜜。
以至于果肉反而沦为了配角,有些无关紧要。
秦怀玉本就在下班回来的路上,过来一看,不由笑道:“爹,娘,这是枟阳公送来的,看着不错啊!”
说着,也拿了一颗糖苹果,咔的就是一口,很快便忍不住惊讶道:“怎的这般甜?”
贾氏这会也回过神来,笑道:“不光甜,还脆呢,一点不沾牙。
就是不知好不好放,你爹身子不好,若是好放,放起来给你爹慢慢吃是极好的。”
“诶,说这些做什么,身子再不好,也没到那个地步,倒是夫人你,喜欢不妨多吃些。”
虽结发多年,儿子都二十多了,但夫妻之间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说完,秦琼又把箱子打开。
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两口箱子加起来,里面就两方木盒,一瓷罐,一瓷瓶。
然后便是少许百索粽,和一捆疑似昆布,看着却又不大相同的东西。
却又都不敢小觑。
因为即便是看得见的昆布,也是很珍贵的,并非什么人家都吃得起,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买到。
便怀着这样一种重视,秦琼将瓷罐抱出,启封……
“这是,蜂蜜?”
顿时又惊了个呆。
贾氏惊喜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再没有什么比一罐蜂蜜更好了,夫君,这个你必须听我的,这罐蜂蜜,留下来你慢慢喝,谁都不能动。”
秦琼感动,却也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就成好孩子,虽然人家年纪不大,却也是喊你一声嫂嫂的,连当今陛下,都是隐姓埋名,平辈论交。
再说了,此物虽贵,往后,却也不是不可得,夫人别忘了,长乐殿下已经从陈贤弟那里学到了蜂箱养蜂之法,眼下正与司农寺合力,四处放置呢!”
“就是啊娘,孩儿这些天可没少给公主保驾护航,那蜂箱可厉害了,据说一箱能养上万的蜂,到时候肯定很多蜂蜜的。”
作为儿子,秦怀玉还是很孝顺的,但是,蜂蜜那么好,他也想尝尝啊!
结果贾氏也不理:“那也不行,以后有,那是以后的事,这一罐,没娘的允许,谁都不许动。”
说完嘱咐道:“去年冬月庄子上送来一件大氅,野鸭毛做的,娘也没怎么穿过,回头你抽空送过去,算是一份心意。”
秦怀玉想想,还是妥协了,笑道:“行吧,娘您怎么说,儿子怎么做,不过当务之急,儿子还是觉得,先看看剩下都有些什么比较重要。”
说完,直接伸手从箱子里抱了一方木盒出来。
这木盒不大,连盒子一起,也没十斤,打开一看,里面绵如雪,白如霜,却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却又一方小纸笺,上有二字,字体娟秀,曰:霜糖。
“所以,这其实是糖?”顿时一家三口又瞪大双眼。
霜糖,霜雪般洁白的糖,别说见了,此前便是听都没听说过。
也从未想过,糖居然也可以这般好看,绵如霜,白如雪。
等尝过,贾氏眉开眼笑:“真甜,到底是霜糖,就是跟那些黑不溜秋的不一样,没准这糖葫芦糖萘就是用这霜糖做的。”
说完便如蜂蜜一样,没收了。
父子俩相视一眼,无奈,却也感动,紧跟着,又一方木盒抱出。
这个盒子比较大,总重量,不下二十斤,打开一看,一粒粒白花花的,倒是比那霜糖还要洁白亮眼。
“这应该是盐吧?”看了看,秦琼说道,却又不太确定。
秦怀玉找了找,没有纸笺,便捻了点丢进嘴里。
咸。
是盐没错了,便笑道:“就是盐,咸咸,跟咱们家现在用的也没什么区别。”
贾氏不信,尝了尝,还的确没什么区别,便淡了藏起来的心。
秦琼想了想,却是摇头道:“尝着没什么区别,不代表真的就没区别。
依我看,能特意当回礼与这些一起送过来,就不会太普通,所以,还是不要随便用了。”
贾氏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没道理都那么特别,独独一盒盐,平平无奇。
退一万步说,就算平平无奇,人家大老远特意送过来,随便处置也不合适。
秦怀玉也这么想的,要么这盐不普通,要么即便普通,也不比自己家吃的差。
毕竟,那精盐之法就是那边流传出来的。
所以,就不要拿来腌制咸菜了,也别拿给下人,就自己一家吃比较合适。
这个时候,未解之谜就剩一样了。
这是一个白瓷瓶,不大,拿起来感觉了一下,连瓶子一起,也就三斤左右。
稍微一晃荡,里面有液体,瓶塞拿掉,便是玫瑰的芬芳,与酒香。
凑近深深一吸,舒服,是酒没跑了,秦怀玉哈哈大笑:“爹,这个你也别跟我争,娘看着呢,你要我也不会给你的。”
说完,抱着就来了一口,舒服得直哆嗦。
秦琼自然也闻到了,喉结动了动:“那个,真那么好?”
秦怀玉嘿嘿直笑:“那当然,比长安春都好,我估摸着,这样一斗没有一百贯也得五十贯。”
评价相当高了。
眼下最好的酒,长安美酒大唐春,售价斗酒十二贯。
意思也就是,这瓷瓶里散发着玫瑰芬芳的酒,高出大唐春好几个档次。
秦琼也没怀疑。
尽管近年来身体确实不大好,喝得也少了,但是,这酒好与坏,他一闻就知道。
就好比此刻儿子抱着的那瓶酒,那么浓烈的酒味,要说不是好酒,怎么可能?
甚至于就连贾氏,也能辨得出是好酒,而且里面有薄荷金银花。
无独有偶,宿国公府这边,好端端的花露水,宝宝金水,也被当成美酒了。
唯一区别,秦琼这边终究还是发现了箱子里的使用说明,而程咬金这边,直接就祸祸了。
还光着膀子耍了一趟宣花大板斧。
……
燕国公府。
门口,接到父亲消息匆匆赶回的长乐,终于还是把人给盼来了。
“陈大哥,姑姑。”
“哈,消息很灵通嘛,说,等多久了?”
看着树荫下,少女亭亭玉立,笑靥如花,陈远也很高兴,不自觉便走快了几步。
长乐笑道:“没多久呢,也是刚刚听说了才过来的。”
说着,便让人牵了马,而后招呼进府。
陈远也没客套,问道:“爹娘可在府中?”
长乐掩嘴轻笑:“怎么,陈大哥想拜会我爹娘?”
陈远笑道:“你说呢,难不成我这大老远过来,是为了拜会你?”
“也不是不可以啊,长乐也是这燕国公府的主人呢!”长乐轻哼一声,罕见的有些傲娇。
陈远耸耸肩:“话是这么说,可来都来了,总不能避而不见吧?”
“这倒也是。”长乐点头,忽然又笑道:“可是,爹娘不在府中怎么办?”
“爹娘不在府中?都不在吗?”
“都不在啊,天热了,我娘有了身子,嫌府里闷,便撺掇着我爹出门避暑去了。”
长乐笑吟吟,谎话张口就来,永嘉在一旁狂翻白眼,却也不说破。
陈远哑然失笑:“避暑,这会不会太早了点,把端午过了再走也好啊!”
“我也这么说呢,可是,天要下雨,爹娘要走,我有什么办法呢?”长乐委委屈屈说道。
陈远哈哈大笑,便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事,爹娘不在,还有陈大哥跟你姑姑呢!到时候,陈大哥跟你姑姑陪你一起过端午。”
长乐顿时又忍不住笑了:“怕是不行哦,端午家宴,姑姑要回家的。”
“???”
“不是,臭丫头你什么意思,什么家宴,我怎么不知道?”
无端端被波及,永嘉顿时就恼了,气呼呼瞪着长乐。
长乐弱弱道:“可是,姑姑真的要回家啊,家宴呢,爷爷亲口交代的!”
“我……”
“那你呢?既然是家宴,难道你就不用回?”
永嘉气坏了。
到底是那黑心男的女儿,果然,腹黑得很呢!
什么家宴,什么她必须回,故意的吧?
枉她还巴巴的跟着来回礼,往她还满怀期待等着端午那一天的到来,真真是,气死个人!
长乐悻悻:“我,大概,可能,应该是不用回的,毕竟,爹娘都避暑去了呢!”
“你!”
当真无耻。
永嘉都气懵了,就差没吐血。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但她敢肯定,这臭丫头,绝对使坏了。
但是没多久,忽然又笑起来:“那家宴是什么时候,白天还是晚上,又或者,从白天到晚上?”
长乐小脸一板,面无表情:“晚上。”
“晚上……那意思是,白天姑姑我是自由的呗?”
“那我还是自由的呢,从白天到晚上,都自由!”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很晚很晚的时候啊,也自由,不用回家?”
“姑姑!!”
“……”